一袭华美的长袍包裹着那妇人玲珑的身段,尽管是已经生育过子女、人到中年,她依旧美的出众。
妲己其实已经足够美丽了,但是妲己与姜王后比起来,仍然少了一份宗族大家的华贵与雍容。
我真是不太理解商王怎么能放着这么美的妻子,置之不理的,其实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伉俪情深、鸾凤和鸣。就像话本子里的那些白头偕老的神仙眷侣一样。
我其实一直也看不懂商王,他成日追求那些劳什子权利,仿佛只要他拥有了足够多的权利,他就能幸福一样。
爱情、亲情这种本来就围绕在他身边的美好事物,反而是被他弃如敝履。
前朝的官员们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聚会,后宫的命妇们也没有闲下来,大家凑在一起,又祭天又是祭神又是祭祖的,我跟着姜王后,忙里忙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商人的祭祀活动相当复杂,在我身边给我做讲解的海棠姑姑,一整个下午都没有歇过嘴巴,而我则跟着姜王后一起,从白天忙到晚上,屁股都没有沾过板凳。
从牛羊的烹宰、到烧甲问天、最后是巫师阵舞。
那巫师身穿白色连体长袍,袍子上印满了玄鸟的图案,腰间缠满了狼牙、贝壳、五色玉,头上戴着由鸮鸟羽毛编制而成的冠子,冠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黑玉,周围由青铜编织缠绕。
“那就是大司命比干。”
海棠姑姑说。
我顺着海棠姑姑的目光望去,只见方才那身穿白袍的巫师身边,有个白胡子的老者脸上涂满了奇形怪状的纹路,此刻正敲着鼍股,左摇右晃嘴里念着一长串祭文。
他说完大手一挥,祭台下面的乐师们就开始忙碌起来,霎时间,埙、篪、笙、琴、瑟、排箫、钟、磬、鼓万千的乐器凑在一起和鸣。激昂的祭曲,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祭台。
一般这样声势浩大的开场,迎接的必定是非比寻常的仪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鼍股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重,我看见商王从不远处走向了那祭台,他不同于战场上的那样身穿铮铮铠甲。今天的他身穿了一身皓白的朝服,通身用银线绣满了吉祥云纹、饕餮纹,下袍角上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玄鸟。
不同于战场上的威猛强悍,今日的商王浑身上下凸显的是尊贵的帝王气概。
他头上戴了王冠,王冠上坠着长长的珠帘,赤、青、黄、白、黑不同颜色的珠子借着午后的霞光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本来就娟狂俊美的五官,更加的流光溢彩。
他仿佛是又感受到了我看向他的目光,抬眼朝我看了过来,隔着跪在一地的王公大臣,他眼中有笑,笑中有不怀好意。
他盯着我的同时抬了起了手,又淡淡放下,而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轻缓的指令其实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令。
我看见他放下手之后,唇角带了一层得逞的笑意。
接着,我又看到了今天上午在官道中押解鄂顺的那几个狱卒,他们此刻将鄂顺的手脚绑了,换了身干净衣服端了上来。
对,端了上来。
之所以说他被“端”了上来,是因为,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祀仪式上,他才是天神最重要的“主菜”。
“南伯侯之子鄂顺,临阵脱逃,按律当斩。然司命占卜问天,因此子容貌俊美精通书文,天神极爱此子,故此吾建祭台献上。”
他声音浑厚,语速不慌不忙,若是不知道这祭文内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吟诵民间脍炙人口的诗歌。谁也不会相信,这样慷慨陈词是为了正大光明的杀人。但是,尽管吟唱的声音如此平静温和,也难以掩盖他此刻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罪孽。
商王是应该下地狱的,不,他必须下地狱。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倒悬,浑身的温度像是降到了冰点,我颤颤巍巍又慌不择路,像个在黑暗中摸索着火苗的盲人,明明找不到一点光,但还是期望救下那个月亮一般的男孩子。
尽管,他曾经利用过我,可是山河动荡,倘若让他选择......
他一定会选,跟我在月下赋诗、喝酒、论道,就像他当初在女娲宫门口对我说过的一样。
“不可以!”
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吼叫,我刚刚迈出一点步伐,想要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时,却被身旁的大宫女海棠一把拉住了。
“他已经是坐实了叛乱的罪名,大王这算是给他一种体面的死法了,娘娘现在冲上去,马上就会被旁边的护卫射死!”
海棠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的细纹早已呼之欲出,上午看着这张有了些岁月的脸,我只是觉得她老练成熟,现在她人虽然站在光里,但脸上的灰暗与身上些许阴骘的气质,让我陡然发觉,他与台上的商王是那么一致。
此刻与我和姜王后一起站在祭祀看台上,王后正在忙活指挥命妇们行礼,压根没有空搭理我。
海棠似乎是有点功夫的,抓着我手腕的手,不仅极其有力,而且角度刁钻,使我根本没有办法发力反抗。
我的目光不停的搜索,寻找着殷郊、姬发、姜文焕的踪迹,哪怕他们随便一个人在场也好啊。
然而还未等我找到他们的身影,海棠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又落在了我的耳边:“别想着搬救兵了,太子已经被禁足在东宫,东侯质子已经被人迷晕,西侯质子父亲入狱自身难保,当然,北侯质子还在,你可以试试向他求救。”
我抬眼朝着王家侍卫的方阵看去,果然,全是北方阵营的质子。
这般紧要的关头,要是申公豹在就好了,他法力高强,一定能把鄂顺救下来。但申公豹却不见了,这小子向来昼夜颠倒,之前只听说伯侯夜宴是在晚上,现在这白天恐怕又不知道窝在哪个地方睡大觉呢。
怎么办?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救鄂顺啊!
我看见那商王端起了酒杯,抬起手臂敬着天神,嘴里念叨着一串祭文:“神仙在上,小子殷寿,在此将此牲奉上,以牲畜之血代万民之血,以牲畜之骨代万民之骨,神明鉴此牲口,愿您保佑我大商国运祥和、民富国强。”
我越听越慌,因为随着商王念祭文的期间,宫人们已经将剖解“人牲”的工具,一一在鄂顺的面前摆了上来。
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复杂的刀具,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奇形怪状的……
鄂顺平静的跪在那祭台上,紧闭着双眼,维持着南都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尊严。
难道真的只有神仙来了,才能救他吗?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从看台冲上祭台,然而海棠拽着我的手臂却一点没有松泛,我挣扎着、绷紧着浑身的力气想要冲破禁锢,然而下一刻后脖颈却被海棠硬生生的给劈了一掌。我只感觉后脑勺瞬间发麻,身子在逐渐的倒地、下坠。
我看见邓小星想要冲上来救我,却被身侧的几个侍卫拦住,我看见姜王后悲悯又关切的看向我......
直到最后,我看见鄂顺睁开了双眼,朝我看了过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释然与托付,他冲我摇了摇头,意思是:
不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