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天和青丘的天有一个地方不同,朝歌的天空即使再湛蓝,也像镶了一层金边。
而我始终觉得这样美丽的金边,是捆在我身上的绳索。
商王出去征战了,说是北境不太平。说实话,我看这人间其实没有一处是太平的。
我从冀州到朝歌的这一路上,所过之处,全是哭天抢地的流民,起初我还是很善良的,将自己的干饼与流民分食。
但分给了一个人,一群人都会窝蜂而上。我怀里所剩不多的干饼,被一堆流民全部抢走了。
姬发找见我的时候,我坐在一堆流民里已经懵得双眼都呆滞了,哎,倒是可惜了苏妲己这身美丽的衣裳。
一路沿途奔袭,这衣裳已经泥泞不堪,刚才有几个恐怖的壮年男子,还想脱我衣服,纠缠反抗之际,这衣服又被人撕的稀烂。
我灵力低微,那时又与这苏小姐的身体也正在适应之中,况且师父也曾经同我讲过,人间和昆仑不一样,若非紧要关头不可以轻易在众人面前展示法力。
要不是从远处打水回来的姬发,眼疾手快,将我从那骇人的流民中救出来,我想大概率我的衣服会被他们剐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扔锅里煮熟了,被分食。
因为那群壮汉看我的眼神,与我看野兔的眼神,无异。
素来听闻人类之间有同类相食的事情,当时听师父讲这段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觉得很恐怖了。然而,今日真正处于流民之中,差点被人生吞活剥,才觉得过往从话本里了解的恐怖仅仅只是小儿科。
姬发看着懵然呆滞的我,着急的连手里的水壶都扔了,竭尽本能的将我护在怀里,像野兽守护自己仅有的宝物和领土。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香米的味道,比我当初在青丘山下吃的那种粗糙的粟米,要好闻许多。
说到吃得我又饿得不行,况且我手里唯一的干饼已经被人抢光。
“不怕不怕,我在的。”
他的声音清冽,尽管一路上奔波潦倒,他整齐的发丝,相较于初见时已经凌乱不堪。但是这小子好像发型越乱他越好看,真是好生奇怪。
我想女娲娘娘在创造姬发的时候,一定是精雕细琢,连他这做身骨用的泥,应该也是在莲花池里泡过几天几夜的,这才使得他风骨里也尽是香气。
“姬发,你好香啊。”
我搂着他的脖子,流着口水,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话。
“你这狐狸,怎么什么都吃?我可是伯侯之子,普天之下,有资格吃我的只有王上和我父亲。”
他说着,身上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尊贵与骄傲。
“为什么是商王和你父亲,那王后和你母亲不可以吗?”
我不服,为何女子不能吃他,我就是想吃他。
“王后是天下之母,母亲向来只能是孕育生命的,哪能吃自己的孩子啊。”
他狡辩,其实后来我才知道,王后也是可以吃人的。
“那我不做这苏美人了,我要变成商王,我要吃了你。”
姬发扭了一下我的脸颊,叫我清醒一点别饿昏了见人就吃,然后又恢复平时那冷冷的模样,继续叫车队架马上路。
往事历历在目,我如今在这商王宫里,想见姬发一面却难了。
来了朝歌姬发其实对我也不错,会给我四处寻找朝歌城里的美食美酒,他也算是说话算话了。
只是这些美食和美酒都是叫宫人差遣了,再递到这冰冷的宫殿上来。
我吃着那些品类繁杂的美食,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这宫里太寂寞、太无聊了,可能人心情不好,就吃不下东西。
看着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食物,我却疯狂的思念起来姬发。
我做狐狸做了那么多年,向来都是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谁阻止我,我就一口咬死谁。
趁着宫人换班的功夫,我催动着体内的灵力,溜出了那王宫。
我按着姬发说得大商军营的方向跑去找姬发。
“你怎么来了?”
营帐里的姬发见到我突然出现,脸上挂了这诧异,但应该又忽然想到我是神仙自然有法子来去自如。
“我想见了你,商王宫太无趣了,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个宫人全都死气沉沉的不同我讲我话。”
“真是拿你没办法。”
姬发宠溺的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大商和冀州估计更是少不了有一战了。”
说到打仗姬发忽然眉头紧锁。
那个时候我还不理解战争的真正意义,只是看着姬发那个样子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姬发见我跟着他一起皱眉的模样,又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我:“接下来阿瑶姑娘可有去处?”
我突然心里一怔,背后像是嗖嗖的中了两箭。
我可有去处?
昆仑山?
那里不仅人情冷淡,连口新鲜的吃都没有。神仙修道,修得是个断欲与清净,而是我显然是个俗物,不然也不会修了三百年还是没有长进。师父虽然爱我、护我,但是她又太忙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
那么,青丘呢?
我梦里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我还能回得去吗?我不知道。
青丘可能还是那个青丘,只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青丘公主涂山瑶了。我的青丘我的家,我的哥哥、父亲、母亲、黑曜犬、金毛狗,早就随着五百年前的青丘王宫一起,葬身在了那场大火里。
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答姬发的这个问题。
从冀州到朝歌的这一路,我们相处了也有小一个月了,我从未与姬发提起过我的过去。我不说,姬发也没问。
如今真的面对这个问题时,却发现事情相当的棘手,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姬发是多么心思细腻,脑瓜灵利的人啊,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
他握了握我的手,低头问我:“既然没有去处,可愿意随我去西岐?”
西岐吗?那个风吹过,带起金色麦浪的西岐吗?那个姬发说得,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的灿烂美丽的西岐吗?
多像我当初的青丘啊。
我抬头看向姬发,那是一双温柔而多情的眼睛,眸子清澈瞳仁乌黑,我想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姬发的邀请。
因为他太真诚了,像个倔强而热情的小狗。
“我……可以随你去西岐吗?”
我带着一副疑惑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姬发。
“当然可以,只是得委屈你在这军营里待些时日了,我是西周进贡给大商的质子,要到二十岁行了弱冠之礼以后,由商王层层考核我在营中的表现,达到要求了才能放还归家。”
“那你什么时候行弱冠之礼?又能不能通过考核啊?”
姬发见我着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模样柔和俊美,像春风一般醉人。
他宠溺的揉了揉我的额角,对我说:“别担心,我明年春天就二十了,而以往的质子比试里,无论文采还是武功,我都是第一。”
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每次一安心的时候,就会摸一摸哥哥当年给我留下来的睚眦剑。当初我嫌那剑太碍事,吵着让哥哥施法术给我变成了三寸大小,挂在腰间。
后来青丘王宫覆灭,我也只剩这把小剑了。每每我心下不安或者心下安心的时候,我总是会下意识的摸摸它。
可如今我伸手却没有摸到我的睚眦剑,遭了,必定是落在商王宫了。
姬发看我着急的模样,问我怎么了,我慌乱的告诉他:“我的剑!我哥哥留给我的剑,落在王宫了。”
看着我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姬发赶忙拉住我说道,“别急别急,恐怕是你走得匆忙,落在宫里了。”
“我要去取!”
我赶忙转身拔腿要跑,姬发拉着我说,“姑娘小心,这下回去定要小心,侍卫们发现突然没了宫妃,必定会增派人手、严加看管,想要再出来就困难了。”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我又问道:“那怎么办?”
姬发思虑了一下,对我道:“我们晚上行动,亥时三刻,我去宫里接你,顺便给你带南市最好的烧鸡,出来了我们就去郊外的草地里,好好庆祝一番!”
“真的吗?”
听到有肉吃,又能逃出王宫,我的阴霾突然一扫而光。
“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自然是要好好谢谢你!”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揽上了我的肩膀,躬身凑近了对我说:“南市的烧鸡天下闻名,而普天之下只有朝歌才有。”
他声音温柔,嘴角带笑,靠近我的时候,我便觉得满天的云朵都落了下来,轻飘飘、软绵绵的。
我想这倾世的美人,不应该是冀州苏妲己,应该是这西周的少主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