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一去就是几日未归,回来时只见菩提树周围把守森严,树下铺着上好的地毯,放着用檀香木制作的长桌,桌上焚香插花,身旁丫头摇扇伺候,司空墨身着素衣手里拿着佛经,他身旁的风雨兰好像因为他的到来,争先开放成一片,一朵朵又仙又艳的风雨兰拥簇着他,看着还真像一位避世的神明,只差金光普照,仙泽绕身。
这人,真把这当家了,这样守着作甚,是要占山为王嘛?还有这花,明明是他撒下的,他在时怎不见开放,这年头,连花都贪图美色。
若生隐身走到司空墨面前,忍不住仔细打量自己面前这位貌美公子,若生几百年前不是没有游走过人间,那些样貌甚好的公子小姐亦不是没有见过,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舍得移开眼的,这副皮囊真是好到没有瑕疵,还不落俗,五官在他脸上好得那么恰当,不知放在人间要迷倒多少官家小姐,若生想他要是做了凡人有着这幅样貌也是甘愿的。
若生站了约一刻钟,都不见司空墨手中的佛经翻页,摇了摇头,真是和年幼时一样,惯会给人制造假象,随后一跃身便上了菩提树。
司空墨感觉到头上树影晃动,而四周并无起风,于是支开身旁丫头,抬头望着树干上隐去形貌的若生,“你回来了。”
司空墨感觉空中气流有了波动,他知道若生已经从树上下来了,此时就站在自己身旁,“怎么,不愿现形是要躲着朕嘛?”
“为何等我?”若生现形,将自己从潼山镇挖来的两坛酒递了一坛给司空墨。今日若生依旧着一身青色长衫,并没有打理,领口微微向下垂着,就连头发也未束起,任由青丝披在身后,尽显慵懒。
司空墨没有回答若生的问题,也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酒坛子,“朕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若生倒被他搞得酒兴全无,一挥手就将两坛酒隐去,便不去理司空墨,倚靠在菩提树,这几日在人间吃得七荤八素的,也该准备闭目养神了。
“过来给朕磨墨。”司空墨背对着若生,端坐在长桌前。
“陛下,您倒是惯会使唤人。”若生也不想生事,只想这帝王早些离去便好,他好继续睡大觉。
司空墨只觉得背后一凉,他真是后悔让他叫陛下,可这妖竟这么听话,竟一直这样叫着,每叫一次都让人觉得冷得剔骨。
“师兄,叫朕玄烨。”
若生虽说心里不愿,却走了过去,开始研墨,由于低着头,黑发便管不住的跑到前面遮住了若生的脸庞,即便是遮住了,还是藏不住那精致的侧脸,听见司空墨发话,有些不耐烦,“陛下,您到底要我叫你什么。”
“叫朕玄烨。”司空墨复述了一次,他讨厌若生这冷若冰霜的样子,讨厌他目中无人的眼神,要是寻常人,他杀他个千遍万遍都不足惜,可这个冒犯自己的人偏偏是若生,他又能拿他怎么办。
“玄烨,墨好了,若没事我便先走了。”若生依旧淡淡的语气。
“师兄,你我多年未见,怎么也得促膝而谈,怎地一见朕就想躲?”司空墨对上若生冰蓝色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可人,即便还是那副冰冷的姿态,可还是有将他揉进怀里的冲动,见若生不开口,便继续说到,“这些时日师兄去哪了?朕等得好苦。”
若生懒得站,身旁又找不到倚靠的东西,便也盘腿坐下,一人一妖隔远处看倒真像是在促膝而谈,好一幅风雅的画卷。
“口口声声叫我师兄,我看陛下可未曾把自己当做师弟啊!”
司空墨倒了一杯香茶推到若生面前,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又用笔蘸取了刚刚研好的墨开始在纸上书写,若生没理会他突然的讪笑,继续说到,“陛下怎地还管起这山精野怪的去处来,这才去几日,我要是想走,去个百年千年也没人奈何得了。”
司空墨听见后随即停了笔,当真是为这句话气极了,忘了他是妖,百年千年在他看来不过是睡一觉而已,呵,还真是人妖殊途啊。这样想着,司空墨心中郁闷难堪,沉淀多年的毒素一下攻心,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若生下意识就伸手扶住了他,立即封住了他的心脉,若没人立即施法抑制毒素漫延,恐怕这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
若生不禁蹙眉,也十分不解,早看出这人身体病态,却不曾想到高堂上的帝王竟中了如此深的毒,更想不到就因为自己到人间茶馆听了几天说书,喝了几天酒,能让他气急攻心差点毒发身亡。
司空墨此刻嘴唇已然泛白,浑身烫得像跌进了火焰山,心脏更是炸裂一般疼痛,再怎样咬牙坚持,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都在表明着他的痛苦,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他不甘心,强制自己保持着意识,一把抓住了若生的手,“若生...朕..想你....”
这毒真是凶悍无比,毒发竟还让人说起了胡话,若生被抓住了一只手,只能单手施法,可司空墨又伸手要抓他另一只手,若生只好施法将他定了身,“别闹,你会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若生施法完后也感到身心疲惫,只能将昏迷之人轻放平在席上。
若生也不明白自己竟会为了救一凡人断送修为,这样的情形竟不止一次,救的亦是同一人,就这样想着,思绪渐渐飘到了十八年前,那时他刚从人间游荡回来。
这时的若生虽已在人间晃了两百年,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做妖有啥好处,他更像一具躯壳,披着人的模样走遍了五湖四海,竟一点乐趣都没有,别的妖学着做人还知七情六欲,可树本无心,即便留在人间两百年都无济于事,当真是无趣。
这天若生提着酒壶晃晃悠悠的回到百画山,站在菩提树下,“真是的,兜兜转转怎又回到了这破地。”若生回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了千年了,呵,当当真是个千年老妖了,“都怪你这破树,让我成妖,也不问我愿不愿意。”说着踢了菩提树一脚继续说道,“今天我就一把火烧了你。”
可能是喝得有些多了,若生正要施法竟被扎根在地上的树根绊倒在地,喃喃自语到,“罢了,我跟你这棵树置气作甚,你我本就一体,到头来还是在怨自己。”若生叹了一口气起,随后就运转灵识,打算把灵识逼出体内,一把捏碎,一了百了。
“施主,且慢。”不知何时走出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和尚容光焕发,慈眉善目,留着白花花的胡子,脖子上挂着大串佛珠,手里还持着小串佛珠,看这气场倒像个得道高僧。
若生被这和尚打断了施法,将手里空酒坛摔到一边,席地坐了起来,因为和尚的出现,若生酒醒了大半,又不愿搭理和尚,于是盘腿闭眼装作要修炼的模样。
和尚见这妖不理人,也不生气,跟着席地盘腿坐在一旁,一手拨弄手中佛珠,一手摸着自己不长不短的胡子,“贫僧法号空释,是这庙中住持,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施主既与贫僧有缘,是否愿意告诉贫僧姓名?”
若生这才睁眼看了看空释,一去两百年,这寺庙虽没有太大变化,可这里边的人却换了一波又一波。
姓名?他倒从未想过妖也会被人问名的一天。
“无名。”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贫僧见施主与佛有缘,气质不凡又生性纯良,不如取这若生二字作名如何?”空释依旧慈眉善目,对着若生就像对着孩子一样,可不就是孩子嘛,虽活千年,却到现在也没人教他人情世故。
“若生....”若生念了一下这二字,念着也不觉难听,用作名字也非不可。
“哈哈,那日后便跟着贫僧修行礼佛如何?”空释看出若生对名字还算满意,便又继续说道。
“我才不出家。”若生蹙眉,他虽不想做妖,不代表他就愿意做个和尚。
“哈哈,还真是块木头。”空释继续笑到,“你本无心,可跟着我学习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用出家为僧,你依旧做你的妖。若是愿意,明日卯时,可来禅院西边小屋寻我。”空释说完也不等若生的回答,起身便离开了。
三年里,若生在寺庙里过着卯时起亥时息的生活,这世间万物在他眼里也多了分颜色,倒真像是通了禅意一般,少了许多烦躁,倒活得越来越不像妖了。
在空释这里不仅学了医术,音律,也懂得凡人如何生存生活,不管是为人处世亦或是生存法则的道理,若生觉得即便是懂了,那又如何,他并不愿与凡人接触,学了也未曾能用到。
出家人都以慈悲为怀,人间疾苦时,空释积德行善时总是要带上若生。若生心底也是真的是把空释认作师父对待,所以空释带他去人间治病救人也好,广施善举也罢,他并不拒绝。因此倒积下了不少善缘,用空释的话说,缘一旦累积,因果循环,终有一日对他飞升仙籍做下了好的铺垫。
可即便如此,若生从未想过成仙,他连妖都不愿做的,做仙更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