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跨进那个破败的小屋,将一个装有几粒药物的小袋子放在灶台边上。
“咳咳…真是谢谢你啊,洛林医生…”一名老太太掀开破旧但并不肮脏的薄棉被,有些挣扎着从炕上爬了起来。
“最近怎么样?列维太太?”老师就像平常在医院询问复诊的患者一般询问着这名年老的乌萨斯老妇。
“唉,唉,很好。”列维太太揉了揉已经佝偻的腰背。
“也就劳烦您了,这几家感染者你也就我们一直给您添负担。咳咳…”
“这叫什么话?列维太太。您和您孙子的身体都还好就行,矿石病没有发作或恶化吧?”
“没有,没有,我们娘孙俩现在身体都还好。倒是隔壁伊万,他最近可是不太舒服。”
老师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诶,洛林医生,那个闺女是谁啊?”
这时列维老太才注意到站在老师身后的自己。
“她…”
“您好,我叫安娜苏,是洛林医生的学生。”
自己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老师的话。
老师愣了愣,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诶,是…是您的学生啊,真的是,这闺女长的真俊俏。”
这个时候,那名老太拄着一根简陋的木拐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
“好啊…能当上洛林医生的学生…你也一定很优秀吧。”
“我就一粗人,不会说什么好话。来,闺女,拿着这个。”
列维老太拿出一个手链。晶莹鲜艳的珠子为灰暗的小屋增添了不少亮色。
“这个链子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从游商那买的,他说这是好远好远地方开采的漂亮石头。我人老了,戴这个不好看。我孙又是个小子,这个就给你吧。”
“谢谢您,列维太太…”自己接过这串手链,微微搓了搓,最后默默戴到了手腕上。
……
回程路上,自己一直默默跟在老师身后。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一直暗中帮助那帮感染者是吗?”老师仿佛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率先问到。
“嗯。”
“安娜苏…你觉得感染者是怎样的人?”
“……”自己没有回答,也不敢回答。老头子教给自己的那一套蔑视压制感染者的行为准则一直让自己感到厌恶。
但自己却在害怕感染者,老师能做到与那感染者孩子亲密接触,自己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名为偏见的隔阂。
“你并不厌恶他们,你只是在害怕。”
老师没有回头。
“在我眼里,他们也是病人,他们本不应受到如此对待。”
“我游历各地,也在各处行诊游医。”
“矿石病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种病,那么患病的感染者呢?就乌萨斯来说,他们被流放、被关押、被杀害,人们往他们头上扣了一顶名为瘟神的帽子。他们短暂的一生结束时,要么死在雪原,要么被当做可消耗品遗弃。”
“所以我会通过其他渠道购买抑制剂,连带着其他东西一同送给那些我能帮到的不幸者们。”
“可是老师…你这样…”自己不明白,明明老师可以依靠自己的医术与对矿石病的研究过上安稳甚至富足的生活。
“会被某些人当做理由是吗?”
“……”
老师罕见地沉默了。
“你可以笑话我,安娜苏。我不忍心看到任何人被疾病折磨。”
“什么名医,什么噱头,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一个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医生罢了。”
“安娜苏,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还戴着那串手链。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你当我的学生的原因。”
“等回去后,文件下来了,我就给你签字。那之后,是去是留,全凭你意。”
……
“寄此歌喉咏枝梢,难待暖风?”
“火炉红麦和圆菜,只存在温暖的梦中?”
然而自己并没有等到老师签字。
那之后不久,自己突然被老头子叫回了家,然后被他臭骂了一顿。
当她回到医院时,属于老师的办公室已经易主了。
洛林医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医生。
后来,自己听到消息,洛林·斯捷希因私通私藏感染者,同时违规倒卖抑制剂被捕。根据调查,他的妻子莎夏也是一名感染者,但洛林·斯捷希并没有上报而是私自隐瞒了起来。
自己怎么可能会信?自己见过老师的妻子,她怀有身孕,身体健康,还有完整的检查证明,她绝对不是感染者。
等等,那场爆炸案…
猛然间,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自己再次收到了消息。那个村子突然被纠察队搜查了。村庄被洗劫,但在所属地主的施压下村民并没有被搜捕,但是感染者们难逃厄运。
据消息所说,其中一个感染者为了逃避惩罚,将洛林的事供了出去。
然而纠察队并不是言而有信之人。
所有感染者都被屠杀。
无一例外。
纠察队的搜查并非偶然,有人想要彻底搞掉老师。
那之后,爆炸案就发生了,那场爆炸恰好发生在老师居所附近,而且是一场极其恶劣的源石炸弹爆炸案。
不少人被飞溅的源石碎片击中。
但是官方却草草地把此事压了下去,仅仅通报“受害者均已妥善安置”后便没了下文。
就这样,老师消失了,几乎是同时,这片城市群的医术界有关老师的研究与信息全部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跟大多数人对着干,起码在我死时,我能做到问心无愧。”
“不会有人知道今天你跟过来的事的。”
那是从村庄回来时老师最后对自己说的两句话。
……
“永远不要停留在这片原野?”
“方格毯摇椅和靴子?”
……
“呼…”安娜苏的身形突然一抖。歪斜着挂在脸上的眼镜啪嗒一下掉在木桌上。
“呜!”安娜苏猛然坐起身,疲惫的青灰色眸子半闭着,白皙的面庞上被压出一道道红印。
她手忙脚乱地戴好眼镜,整理好桌子上的纸张。
又做梦了…
那个时候她以为老师已经凶多吉少,自己绝对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现在,她还是自欺欺人地抱有一丝幻想。
安娜苏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链。
被人骗了啊,列维太太,什么遥远国度的漂亮石头,那只不过是塑料饰品罢了。
她接过手链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
这只是最廉价的工业化塑料制成品。
但安娜苏依然将其戴在手腕上,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