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泷夜一从昏沉的黑暗中迷蒙再度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得像是自己连人带灵魂被重型卡车来回碾过几十回一样。
好像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撕裂分解,又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精神痛到麻木,躯体却因为这种仿若钻心剜骨般持续不断的极致疼痛感折磨得止不住颤抖痉挛。
青年恢复意识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闭眼前受到的电击不应该有这么夸张的后遗症啊。
第二反应就是:我这该不会是被强制疼醒过来的吧?
房间内刚刚睁开的一双金灿眼眸因几乎无法忍受的痛感肉眼可见得飞速蒙上一层朦胧水雾,很快凝成了欲坠不坠的生理性泪珠悬于秀致青年的眼角。
泷夜一尝试着勉强克制疼痛稍微活动身体,很快就发现自己大概率真的是被疼醒的。
因为他的口中不知道被谁强行塞进了一条又软又厚的毛巾。可能是怕他无意识挣脱吐掉,还特意用疑似绷带之类的布条穿过被迫张开的嘴巴在脑后打了个结,牢牢将毛巾固定在牙关中央,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都用上这种措施了,看起来哪怕之前自己陷入昏睡没有意识,也照样疼得不轻。
至于四肢,泷夜一没费劲动弹。
一是此刻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二是身体在猛烈汹涌的疼痛浪潮不断冲击下,他此刻对自己四肢和躯体的感知掌控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现在除了一个顶在太阳穴里突突直跳的大写的疼字,他实在没办法感受到更多其他触觉了。
难道是有人对昏迷中的他动过刑了吗?
可惜他现在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有个被他早早屏蔽的小家伙正在被圈禁了范围的意识空间里上蹿下跳着尖叫,那显示着“九倍痛觉”的鲜红字体无论怎么想要警告当事人,都没有权限顺利进入青年大脑。
青年头脑放空了几秒钟,疼得根本无法成功聚焦的眼珠轻转,勉强看清楚了那些从床头床尾方向延伸出来,各自妥帖锁住自己手腕脚踝的四条银色金属链。
模模糊糊的看,感觉还挺有美感,起码比他少年时在组织实验室里需要穿戴的束缚衣要好看的多。
算了,是谁绑的不重要,有这些东西在还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意识不清晰时疼得脑壳撞墙一了百了。
不过,是真的好疼啊……
萩原研二捧着杯淡盐水推开这间由书房临时改造成拘禁室模样的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苍白脆弱的青年躺在单人床上正半睁着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中长发青年见他醒来眼神一亮:“夜!你终于醒了!”很快其中的情绪又化作痛苦纠结的复杂,旋即硬生生转为压抑一切的平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到床边,顺手将水杯放在四四方方的沉木床头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床上的青年才好似慢了许多拍缓缓朝他转动眼珠,而后仿佛是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于是极轻极轻得眨了下眼睛。
秀致青年稍一细微动作,朦胧金眸上方那双被湿气浸染的纤长羽睫就仿佛是被打湿了的蝴蝶翅膀,挣扎着忽闪间,那颗欲坠不坠的泪珠便从青年眼尾陡然滑落,在青年的苍白皮肤上留下一道短暂的晶莹痕迹。
萩原研二看着这样子的他,无意识中就放轻了呼吸。
他不清楚自己此时脸上的微笑是否难看丑陋至极,只觉得那滴泪重若万钧一举砸在了自己那半寸心头软肉。
眼前的青年,脆弱得就好像随时都可能会碎掉一般。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半晌干涩道:“我们试过用麻醉药减缓你的疼痛,但是见效不高……因为不清楚你身上发作的具体症状和禁忌,也不敢胡乱用药。”
床上面容平静的青年只微微侧了脸安静瞧他,略微涣散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和印象中温暖如秋阳般的邻家弟弟、正义随和的金眸同期相比,堪称是两种极端表现。
陌生得令人脊骨发寒。
萩原研二暗自攥紧拳头,感受到指甲嵌进手心血肉时引发的尖锐刺痛以后,才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我先把你嘴里的毛巾和绷带解开,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讲……夜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慢慢说,我会认真听。”
“这里现在是安全的,我们不会伤害你……”
“要、要喝点淡盐水吗?你出了很多冷汗,可能会出现轻微脱水现象……”
“喂。”干哑低沉的嗓子在发声时因主人正在经受的剧烈疼痛感而克制不住的产生了些许走调,青年本人却略显僵硬的勾起唇,勉强算是扬起了一抹不含任何善意的笑。
“如果你是打算跟我进行什么谈判或者给我一个下马威的话,那我劝你下次再来废话吧。”
泷夜一嗓音喑哑,却透着某种会令敌人原地跳脚的慢条斯理。
“因为现在我眼里全是高糊马赛克,听力貌似也宣告罢工了。不好意思啊,不论你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都得耐心等等了。”
简直可以夸一句彬彬有礼——如果忽视这人笑容里的恶意。
也就是说,在从昏迷中醒来的青年眼中,就是他孤身被俘后再被囚,而且听不见丝毫声音也看不清自己所在的陌生环境。
而且还有个全身都是色块的不知名敌人逐渐靠近自己还停留了许久。
设身处地的想象着泷夜一的糟糕感受,语言逻辑本就产生混乱的萩原研二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开口没话找话下去。
他站在原地呆了呆,然后忽然弯腰伸手,温热的手掌覆盖上青年颤抖痉挛悄然握紧的拳头。
泷夜一还在痛着,只不过意识清醒后的他要比睡梦中更加冷静克制,那是一种意志里的习惯性忍耐。
萩原研二眼眶微红,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过,现实里却只能怀抱这种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深深无力感旁观。
这里是降谷零利用公安渠道秘密租借下来的郊外别墅。泷夜一刚被松田阵平接到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然后就在他把人带到这里和幼驯染会合以后不久,青年突然就开始蜷缩起身体,变得面露痛苦,无意识激烈挣扎起来。
在泷夜一不自觉翻滚间挣脱松田阵平的约束后,他紧接着撞倒桌椅,又开始浑然不惧的往墙壁地板上撞。松田阵平终是在姗姗来迟的太宰治帮助下临时将别墅里的宽敞书房紧急改造,强行按着青年给人绑在了床上。
那时鸢眸青年幽深的眼睛里仿佛有淤泥在翻涌。太宰治缓缓道:“夜的痛觉神经系统异于常人……我本以为是无痛症那种,现在看来恐怕没有这么单纯,具体的还要查阅安室君带回来的U盘。”
如果说眼下青年的痛苦模样是因为全身经受电击后的疼痛感,那无疑这种原本还在众人忍受范围内的痛楚现在已经在泷夜一体内超级加倍了。
无异于酷刑折磨。
太宰治蜷缩起手指,当机立断掏出手机飞快从通讯录翻出与谢野晶子的电话拨通,果断求助开挂医师。
与谢野晶子答应得很痛快,然后挂断电话没多久,太宰治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医师名字再度接通以后,话筒那边传来的却是武装侦探社唯一一个侦探的怒气话语。
“笨蛋太宰!蠢死了!!不能让与谢野在这个时候动手,疼痛翻倍的话没人能把控好濒死程度——”很可能青年就会在与谢野晶子手动达成异能力施展条件途中就一个不小心直接疼死过去了。
这里说的是真“疼死”。毕竟没人清楚现在的泷夜一痛觉感官究竟翻了几倍,而其本人又能承受到什么地步。
“太宰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最后痛骂一句,江户川乱步啪的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看见乱步君这么生气啊。太宰治迟缓的大脑钝钝得想着。
也是,乱步君似乎很喜欢夜。
然后心中名为后悔的情绪暗自惊涛骇浪的太宰治就火速搞来了两针麻醉剂——见效极快,青年脸上的痛苦神色当即就不见了。
然而效果也没想象中那么好。
萩原研二记得很清楚,太宰治说自己用得是能让正常人麻醉十个小时的量,但是夜很可能存在抗药性,因此具体时间不好把控,束缚夜四肢的铁链就先别摘了。
可是现在距离麻药注射入青年身体才不过四个小时——
萩原研二看着面前的脆弱青年似乎因为想要专心忍耐疼痛而缓缓闭上了金眸,自己眼眶里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的泪水也随之流淌而下。
夜他得,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