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间,那张泷夜一曾经躺过的洁白病床上现下正躺着另一名睡颜平静的男子。
混血青年关门隔绝身后屋子的嬉闹,静静伫立半晌后忽而出言。
“你也该醒了吧,毕竟我都特地体贴的摔门而入了。”
“……”
青年叹气,“不惜差点把自己熬成高烧傻子也要延长跟我接触的时间,不就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么……景光。”
“……”
炸弹扔下去都没起点水花啊——
“啧,看来是真没醒。”
泷夜一指尖搭上床上人的瘦削手腕,稍微感受到还有些略快于常人的脉搏。对于一刻钟前还在高烧的病号来讲,这样的心跳频率不算异常。
确认这人的确还没恢复意识,泷夜一便从容熟络的上下摸索着开始翻查诸伏景光衣服上的所有口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趁人不备仔仔细细搜了遍身……
又是十五分钟过去,诸伏景光终于迷蒙着视线成功掀开眼皮。
他脸上满是脑袋刚刚经高温沸腾一遍以后的茫然,失焦的瞳孔无意识转动着扫过周遭模糊不清的陌生环境,直到三四秒过去后视线才得以准确定位在守坐在床边一侧的青年人影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今晚的月亮很是明亮。清冷柔和的皎洁自窗户倾洒一地,也以肩膀为界将青年的神情妥善隐在阴影的遮掩中。
计划成功了。
诸伏景光干燥的唇瓣动了动,哑着嗓子脱口喊出那人的名字:“夜……这里是?”
泷夜一看见他醒来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淡淡道:“东京一家私立宗教高专学校,是这里的校医给你退的烧。”
“是吗……”诸伏景光试着撑起上半身靠倚在床头墙边。
身体已经没有忽冷忽热的不适感了,但还是难以避免的要比正常状态下虚弱了许多。
感冒发烧真是人之大敌啊。
诸伏景光在心中苦笑。
或许也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的原因在?
泷夜一就这么看着他稍显费劲的起身,不光没有帮忙的意思,而且还冷不丁问道:“发热多久了?”
诸伏景光一顿,眼睑半垂直至整个人都稳稳靠在了床头,才吐出一口气平静答道:“半个小时而已。”
半小时?
泷夜一眉头微挑。
他现如今的身体反应是烧了半个小时该有的情况吗?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转了个圈后,泷夜一倏然勾唇:“往前倒推三天,这三天里你总共发热过几次?”
“……没数——”空气中陡然一凉,诸伏景光硬生生止住了原本的草稿,“大概、五次以上。”
泷夜一冷笑:“这样想来你也不需要听取医生给出的建议了,毕竟人应该很清楚自己做下的事,你的病症里也没有失忆这一条。”
除去特殊体质原因,普通的感冒发烧出现时,病人只要及时服药就会很快退热。但一旦发现较晚或者有意拖延第一次发热的时长——就极容易导致病人就算正确服药也会再次发热复发甚至是只靠吃药无法退热的情况出现。
苏格兰威士忌会不慎因为高烧昏倒在陌生环境内?还是公安警察会因为低血糖而失去三十分钟以上的清晰意识?一时间很难评这两个笑话哪一个更能笑掉大牙。
泷夜一在冷静下来后就明白这人是故意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为的就是延长和他的接触时间,借此达成某个目的。
诸伏景光了解以他的洞察力绝对能够分辨清楚一个人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所以才会故意往身上叠Debuff来人为致使自己真正晕倒过去。
这是一场由诸伏景光引导开始的赌博,但结局如何全看另一位被迫参与赌局的人是否愿意主动认输。
——否则泷夜一大可以把人扔去某个黑医诊所而后直接离开,说不定连医药费都要浑浑噩噩醒来后的诸伏景光自己掏。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场赌局是诸伏景光赢了。
在他重新睁开眼就看到在床边守候着的泷夜一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就明白是自己赢了。
他静静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太好了,看来我们彼此之间都有想问的问题。”泷夜一说着拎起某个长条物品,“不如你先告诉我,这支录音笔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从诸伏景光口袋里搜出来的,然后就被他随手撂在病床边缘的支撑铁架条上。因为床褥厚度造成的落差,诸伏景光醒来至今一直没有看见。
录音笔的功能已经被拦停,里面的内容也被直截了当的消除——再过一会儿还会被外力破坏殆尽后泡入水中。
诸伏景光的神情依旧很冷静,竟然直接就坦然承认下来:“我想趁你松懈时录下来你说过的话。”
床边青年整张脸连带着锁骨以上都隐匿在黑暗中,只能清晰瞧见月光下那只录音笔在其指尖灵活旋转翻腾成残影。
“然后呢?拿着证据去找公安证明你的立场清白,说你只是被我胁迫才会和公安断联?”
“不,警察系统不是那么儿戏的东西。就算我能够拿出确凿证据证明我是被逼与组织高层同流合污,公安内部也不敢轻易相信曾经主动和他们失联过的我的片面之词。”
诸伏景光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话锋猛地一转:“一直是夜在问也太过分了……直到此刻还是不愿意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为什么呢?”
“……”
“但是其实我已经叫出过你的名字了吧,在我倒下之前。”
“……想要查我真实身份的人排着队都能填满东京湾了,我为什么非得告——”
“我在甜品店倒下的时候还有残留意识。”诸伏景光轻轻打断了他的辩驳,一双透出熟悉轮廓的澄亮猫眼专注的凝视着黑暗中青年的脸庞位置。
他诉说事实:“我听到了你喊我的名字。”
Hiro。
录音笔从灵巧活动着的手指间甩飞出去,吧嗒一声摔在病房的地板上,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行出半米多长的距离,而后彻底力竭停下,一言不发的静静旁观着房间内两人的动作。
二人一时无言。
[宿主,您掉马了。]
[……啊。]
[您现在心情如何?]
[……还算不错?]
省略号那么长的迟疑,它的宿主居然还在嘴硬。系统很难不用怜惜中隐带兴奋的口吻叹息。
[您不用再装了,我知道突然被世界原生居民识破身份伪装这件事很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这种事发生在未尝一败的您身上……]
它循循善诱着:[但是往好处想,既然诸伏景光都已经发现了您的真实身份,宿主您就可以顺水推舟直接摊牌,不用再一直费心伪装了不是吗?]
[大家一起坦诚自己的内心,齐聚一堂欢喜Happyending~]
[然后我就会在最后因为舍不得这种感天动地的朋友情而选择留下?]
系统下意识点点头:[嗯嗯,这样你就会——!]
它猝然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咳……这样宿主你就不用一直小心谨慎着来自诸伏景光的背刺了,毕竟坦白以后你们就有机会可以重新成为朋友了嘛……]
[你似乎觉得只要我单方面适当坦白,景光就一定会相信我啊,系统。]泷夜一悠悠道,[说到底景光是一名可以成功打入组织内部的公安卧底,心狠手辣步步为营样样不缺,你为什么会那么自信他会轻信我这个名义上的组织继承人?]
[啊?这……]系统心想这哪还用得着他自信,诸伏景光现在看你的眼神属实算不上清白,但是它解释的话到嘴边却蓦然惊觉自己不能回答真实的原因。
废话!它是背着宿主偷偷给诸伏景光他们开了记忆库的后门,这是违反主系统法则的违规操作,要是宿主知道了向主系统投诉怎么办!!
而且宿主这辈子只想摆烂,要是被他发现就是因为自己悄悄给他身边人恢复了部分记忆,还有意屏蔽了主要人物检测提醒播报导致他经常意外和几人碰面……才使他身边一直风波不断不停被熟人找上门的话——
感觉不用投诉自己也会变得很惨!
[系统?]
[啊!我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失就被轻易清除的!]系统手忙脚乱的翻开扔在私人小金库角落里吃灰的《心灵鸡汤》,随便挑了一段就答道:[真正的爱情尤其如此!哪怕远隔天涯海角,前世今生的红线也会把注定相连的彼此重新缠绕绑定!]
泷夜一没什么情绪的轻笑:[是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那就好。]
[我还以为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呢。]
系统差点咬到自己的数据流舌头:[怎、怎么可能!誓死捍卫宿主一切利益!]
泷夜一没再回它,系统忍不住心虚的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
吓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