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好祖母绿宝石一般澄澈又锐利的眸子仔仔细细扫视过泷夜一全身上下,顺带瞥见落后半步的金发青年。
随后眸子的主人如同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然扭过头去,不发一言。
“你们上次见面吵架了吧?”因为今天是上学日,因此是与谢野晶子当值,“乱步先生在你离开以后生气了好几天,连社长都是哄了好几次才哄好呢。”
“嘛,我这不是登门道歉来了嘛。”泷夜一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抬手接过医生小姐递来的清茶,“太宰又翘班了吗?”
顺着与谢野晶子邀请落座待客沙发上的降谷零在听到某个姓氏时动作微顿。
与谢野晶子耸肩:“今天的话,他应该只是迟到而已。”
太宰治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味任性的人,至少在知晓谷崎兄妹今天要上学的情况下,那人只会晚一两个小时姗姗来迟,却不至于直接翘班旷工。
泷夜一不由得嗤笑:“那家伙……”旋即忽而收敛笑意,“那就麻烦与谢野小姐代我向他道谢吧。”
“……那种人还会做出什么好事吗?”
泷夜一勾了勾嘴角,一抹平淡的、却胜在真实的细微笑容就那么浮现在那张异国特征明显的英俊脸庞上。
“啊,之前有个朋友在横滨工作,我有托付太宰有空帮忙照顾……虽然现在那个朋友离开了,但太宰特意把那人遗落的东西邮寄给我,我想至少得道声谢。”
不知内情的与谢野晶子一言难尽:“难道不是他除了邮寄物品以外什么都没干吗?”
海藻似蓬松柔软的发丝微晃,青年非常给面子的径直笑了起来。
但他还记得为太宰治说句好话,“至少他寄给我的那样物品是很重要的东西。”
太宰治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证了“苏格兰之死”的目击者——这才是泷夜一真正打算交给降谷零的钥匙。
人类只相信经过自己判断后得出的结论,而恰好对于泷夜一而言,无论降谷零竭力调查后得到的答案究竟如何,都对他的利益没有任何损伤。
要是能靠他那敏锐惊人的洞察力察觉到景光未死的真相,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那么,红豆麻薯我放在这里了。”泷夜一撑着桌子起身,“要起风了呢,得抓紧时间多做准备了。”
与谢野晶子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由得愣怔:“这就要走吗?”
她的目光从泷夜一身上转到仍然扭头不看这边的江户川乱步的斗篷上,停留两秒又重新转回到西装青年脸上。
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哄一下吗?
她以眼神询问。
泷夜一读懂她的明示,却只是笑笑,招呼降谷零一同离开:“抱歉,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失陪了。”
“等……”与谢野晶子下意识道。
“晶子,不必了。”
“额,乱步先生?”与谢野晶子愕然回眸。
已经踏出大门的泷夜一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带着贝雷帽的侦探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端正自己的坐姿,眯成两条缝的眼睛似乎看向门口青年的背影,却又无人能确定。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脆又冷冽,那是尽知一切真相的笃定,还掺杂着一些令人摸不清的情绪:“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说话的机会。”
江户川乱步猛地站起身来跳下椅子,单手抓起桌上刚刚被自己摘下来的眼镜,快步绕过办公桌,一把推开了社长室的门,整个人如同飓风一样卷进那扇逐渐关闭的门后,期间竟然再没吐露任何字眼。
“乱步先生……”与谢野晶子担忧的看向侦探青年身影最后消失的方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户川乱步这样冷淡。
降谷零讶然于此处诡异的氛围,眼观鼻口观心。泷夜一保持着方才乱步出言时下意识停顿的姿势,在听到那“砰”的一声关门巨响后,他倏尔极轻的笑了一下,那句快被所有人用烂了的夸奖,一如既往的从他口中低喃着说出。
“真不愧是乱步。”
以你的能力,肯定会在见面时就猜出我接下来的打算吧?
看你的反应,应该也明白了我的态度。
——江户川乱步,接下来与我相关的所有事情,不要插手,不要言明,最好也……不要旁观。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与谢野小姐,后会有期。”
“啊……慢走。”
与谢野晶子目送二人身影进入电梯,莫名觉得那人临走前嘴上客套说着“后会有期”,周身弥散的却是“再也不见”的意志。
是错觉吗?
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与谢野晶子关门回身,一抬眼却被吓了一跳。
社长室的门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重新被打开的,神情不虞的江户川乱步拉低帽檐靠在门框边,整个人散发的压抑低气压几乎都要超过他旁边气势如刀剑出鞘般凌厉的社长带给人的压迫感了。
乱步先生是肉眼可见的心情极差啊。
“社长?”
福泽谕吉,也就是这家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率先踏步而出,沉声道:“与谢野,联系所有侦探社成员,晚上八点的会议务必全员到场。”
与谢野晶子一愣,却仍旧很是迅速的应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泽谕吉的脸色确实比平日里更加肃穆,“有一场涉及到整个横滨乃至世界的风暴已经初具雏形了。”
三言两语没办法说清楚具体信息,因而福泽谕吉只得当了一把谜语人。他侧头看向满脸写着“我现在超级不爽”的乱步,叹息着放软声音。
“乱步,我会想办法联系到那边的相关人员,请教应对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鬼物的方法。在此之后,由你负责在晚上的会议中向大家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具体情报,如何?”
“……没有必要。”江户川乱步沉闷出声,“那边的情况很复杂,不适合胡乱摸索找上门……太宰手里有那边顶梁柱的联系方式,让他直接联络就好了。”
“原来如此。”福泽谕吉看着难得垂着头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侦探青年,犹豫半晌终究抚手摸上乱步的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的话,说出来也许会减轻一些难过。”
江户川乱步身子一颤,脑袋于是埋得更低了。
“……所以就是说,明明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啊。”
向来无所不能的侦探大人像是不解极了,又像是灵魂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知道我会猜到一切所以才会来见面,也正是因为知道我会猜到一切,所以才用故意不和我说话的行为表达他的态度!”
“不让我插手!不让我过问!居然连看着他都不让看!?还在同时特意表露给我横滨全员怪物复苏的线索来让我分身乏术!!”
“谁会愿意看着大笨蛋去送死啊!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趣的舞台戏剧!!”
“明明有着不输于乱步大人的头脑,明明具备不输于任何人的能力——就这样留下来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走到那一步啊?!!”
在侦探青年愤怒崩溃的声声质问中,手足无措的与谢野晶子恍然看见了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寒光刀锋下的修长脖颈安静而优雅,姿态优美至极……
如同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