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度的预算......”
部门经理汇报工作。
罗添云戴着金丝眼镜，挡着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眉头微蹙，一脸冷面精英。
周秘书神色匆匆，在罗添云耳边低语。
忽然眉头紧拧，眼里溢出忧色，罗添云大步跨出会议室，留下空转的真皮座椅。
一路上，连闯四五个红灯，飞车回了瑞馨苑。
车还没停稳，人已经冲进次卧。
钟灵蹲在角落，脸深深埋进胳膊，肩膀不停抽搐。
听见身边脚步声，抬眼，是熟悉的手工皮鞋，没有一丝灰尘。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啪嗒啪嗒滴落，砸在皮鞋上，留下苦涩的瘢痕。
好几天没见罗添云，本来心里就空落落的，加上今天早上的事情，钟灵现在几乎要崩溃。
早上，刚开门营业，就听见有人叫她。
“lynn，有人找~”
Cici吊着嗓子，不情愿得喊。
“姑父？你怎么来了？”
从小到大，姑父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史楠经常不着家，他俩之间并不熟识。
这几天，他却像变了个人，阴魂不散。
史楠穿着条纹polo衫，捧着个破布裹着的坛子，朝钟灵憨笑。
“你姑让我给送点东西来。”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
钟灵心里没底。
“行，那我先收下了。”她接过东西，放去员工休息室。
其实不想要，但是这次，姑姑和姑父好像很坚定，非要把东西塞给她。
可能他们跟罗老太太一样，只是希望自己能尽快生个孩子。
出来后，看见史楠还站在门口。
“还有事吗姑父？”
“那个。”
史楠搓着手心，表情略尴尬。
“诺诺要上小学了，别的同学都在上补习班，我们也没那个条件......”
这种场景，钟灵再熟悉不过了。
每次欠了钱，回家都这样，然后自己的积蓄就会被掏空。
“小朋友们周末都去上兴趣班，就诺诺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说着，史楠居然抹起了眼泪。
为了博取同情，也是拼了，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父亲，为了孩子不停奔波的操劳父亲。
“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你姑姑脸皮薄，不想麻烦你，所以只能我来了....”
果然是要钱。
“需要多少？”
钟灵有段时间没看姑姑和诺诺了，既然他们困难，自己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史楠比划着手指，“二十万。”
“什么培训班，这么贵？”
钟灵也有已育的同事，对小孩补习这块稍微知道一些。
“就，诺诺兴趣广泛，要学好几门课程。”史楠打着幌子。
钟灵的态度让他有点不快活。
“我现在没这么多钱，等下个月发工资，先给你点行不行？”
对于金钱，钟灵是个保守派，从罗添云那里得来的工资和奖金，她到手就存了定期，留着养老用。
现在过日子，还是靠自己做销售的工资。
“那今天能给多少？”史楠追问。
钟灵想了想，“一万行吗？”
这还是她从生活费里挤出来的钱。
只有这么点，史楠脸色变了变，“那小罗能不能先支援点？”
史楠的目标就是罗添云，有钱亲戚，不薅白不薅。
钟灵从没想过，让罗添云养自己家人。
就找了个借口拒绝。
“他压力比我还大，房贷大头都是他在供，最近刚车子也坏了...”
“你胡说！”
拿不到钱，史楠气急败坏。
“你老公在罗氏集团做高管，能有多大压力？”
钟灵惊恐，姑父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就是想甩掉我们穷亲戚，开开心心当自己的富太太吧？”
史楠粗着嗓子，朝钟灵吼。
连店里的cici都被吓了一跳，“吓死人了，谁在发神经啊！”
因为是早上，还什么顾客。
史楠的声音在商场里一遍遍回荡，盘旋而上。
各柜台的员工都伸出头，看看是什么热闹。
被这么多人盯着，钟灵感觉脸颊发烫。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管他多有钱，都跟我没任何关系，没有骗你们。”
钟灵想解释，但碍于合约内容，没办法说清楚。
她只能祈求姑父，相信自己，等发了工资，就把钱转过去。
这两天，史楠心里蓄了不少火，现在才发了一半，收不住。
他又加大嗓音，“大家快来看看，这里有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更多人朝钟灵这边看。
“我跟她姑姑，见她从小父母双亡，没人养。把她当亲身闺女一样对待。”
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没人不爱看热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三楼四楼的栏杆上，也趴满了人。
都是楼上店铺里的员工。
“我们省吃俭用，供她读大学，现在结婚了，就想要一刀两断，不管我们老人了！”
史楠平时不注意身材管理，生活习惯又差，还不到五十的年纪，看面相已经快六十。
他哑着嗓子喊叫。
很容易勾起别人怜悯之心。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真是白眼狼。”
“要是我，才不会管她呢。”
“爸妈死了，没人教。”
就连路过的保洁阿姨，都眼神愤愤得盯着钟灵，狠狠“呸”了一下。
钟灵自尊心很强，从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父母双亡。
她不愿意被别人说可怜。
如果史楠说她白眼狼，她还有力气反击。
但提到父母，这是钟灵内心深处的软肋。
她又被带回父母离世的那天，侧翻的汽车，四散的蓝宝石，到处都是陌生人。
深深的恐惧和绝望，将她包围，痛苦得张不开嘴。
Cici也憋着一肚子气。
怎么钟灵一直就那么好的运气。
事业还是家庭，似乎都顺风顺水。
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无父无母。
“哈哈。”毫不掩饰，在钟灵身后幸灾乐祸大笑，“原来是个孤儿，我说怎么休息日都加班呢，原来是无家可归啊~”
“孤儿”
“无家可归”
“爸妈死了”
“没人教”
钟灵被深深刺痛。
她感觉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天旋地转，都是众人的指责。
史楠还在火上浇油，“现在她结婚了，一分钱也没留给我们。小表弟没钱读书了，她也不愿意帮衬......”
一遍又一遍。
钟灵眼前一黑，直接晕倒了。
还是周秘书下来办事，刚好看见，先打发了史楠，再找个借口把钟灵拉走。
这几天忙，没见她，怎么感觉钟灵更瘦了。
颤抖的肩膀，就像纸片一样薄，罗添云不敢上手，生怕一用力，就把她捏碎。
原本红润饱满的唇也有些干裂，往外渗着血色，地上是洒满的各色石头。
胸口太闷，这些石头就是钟灵的药，一把把塞进嘴里，娇嫩的口腔内满是割痕。
她眸光盈盈，全是委屈。
钟灵浸在罗添云疼惜的眼眸里，开口，“我是死了爸妈，没人教的孩子。”
“他们胡说！”
罗添云抑制不住心底的暗动，把钟灵紧紧抱在怀里。
“谁说过，我让他们全家一起消失！”
钟灵第一次见这样的罗添云，下颌线绷得很紧，目露凶光。
男人的体温混合着皮肤的味道，钟灵感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
渐渐在他怀里睡去。
梦里，钟灵又一次回到儿时那场车祸。
刺鼻的汽油味，僵硬的身体。
水滴声，警铃声，呼救声......
“不要丢下我！”
钟灵惊醒，全身瘫软，额头渗出冷汗。
罗添云就守在身边，一把抱住钟灵。
长指托住脑后，让她更靠近自己一点，口中重复着，“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