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娘心里不舒服,许二柱能把冯丽娘抬进门,过不了多久就是两张嘴吃饭,可自己一大家子温饱都还谈不上。
不当家确实不知道油米贵,或许当务之急,该想想如何赚点银两吧。
无论如何,她占了许云氏的身份,成为了他们的娘亲,也该为他们好好打算,尤其是还摊上了这么个拧不清的傻爹。
许家一向是分餐的,但现在的若娘可没有分餐的心情,在她看来这分餐就是服侍人的活,向来是家里奴才干的,她不太愿意,也不认为这就是权威的体现。
她给自己盛了点米汤,一旁等着的冯丽娘上来抢过勺子先给老许头添了粥,然后自己就把盆底的米全捞了,一个不够,还连着三个全捞了。
若娘也不管她,只盯着几个儿子儿媳妇看,经过了这段日子的观察,这一家子人甚么德行她心里也有点数了,许云氏的记忆可不能全作为参照,她站在事不关己的角度,有更清晰的判断。
老大秀才,常年不归家,这个家有他等于没他,还没接触过,若娘不予置评,老二老三典型的农家汉子,种田的好手,也没甚么花花肠子,自然也不会有甚么更大的出息。
老四孤僻,几天不说一句话,现在看来性子上有些问题,估计许云氏脱不了责任。
老五还读着书,有些见识,更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按照农家来讲,这十里八村,嫁女的话,许二柱家也算得上好人家了,可在若娘眼中,她和这些孩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心中思绪甚多,表面上还是一派平静,若娘看着老二,老三都有自家媳妇儿顾着,老五是读书人,在家里地位本就高上一筹,饭都是老二盛好了放在手边的。
只有老四,这会别人都喝上汤了,他还傻乎乎坐在那,面前放着豁了口的空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馒头。
“老四,过来,来娘这里。”若娘朝着桌角招了招手,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惹得一个劲儿喝汤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说实在的,要不是娘这突兀的举动,他们都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老四这个兄弟呢。
被点名的老四,盯着馒头的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过来,对上了自家娘温和的眼,老四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如秋水无尘,干净清澈,有种懵懵懂懂的憨气。
他有些奇怪地侧了侧头,微弱的烛光下衬得双眸越发水润,若娘一下子就欢喜上了,她想着许云氏年轻时一定也有一双这般漂亮的眼睛。
若娘被他打量着也不出声,依旧维持着招手的动作,过了一会,不知是坐久了还是冻僵了的小人儿,晃晃悠悠地起身,挪到了若娘身边,还不忘拿上他的碗。
也不敢坐得近,屁股就沾着竹椅的一个小角,全身的重量只剩双腿支撑,若娘看着老四不停抖动的双腿,想将他拉过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刚准备伸出去的手一顿,意识到“自己”之前积威甚重,怕变化太大引起怀疑,压着嗓子咳了一声:“老娘让你过来!”
又是一阵衣服摩挲声,老四颤巍巍地又往若娘的方向移了大概一尺的距离。
若娘伸手将他的碗接过来,盛了些盘底的米汤,又给他拿了两个馒头:“快吃,不够娘的也给你,吃完洗洗睡了,磨磨蹭蹭的。”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往馒头里塞腌萝卜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慢。
老四犹豫着伸手接过,黑瘦细长的手上全是疤痕,有冻疮,也有裂开的口子。
忽地感到头上一重,是若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上没有农家孩子常年不洗头发不洗澡的油腻感,有些毛糙发黄的头发在她的抚摸下渐渐平顺,一如他防备又敏感的心。
老四不做声地吃着馒头,这大概是他十二年来,或许该说记事以来,离得与娘最近的一次了,这下他再也不用偷偷羡慕五弟了。
这样想着,还偷偷拿眼看了右手边的五弟,发现五弟也在看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心下一跳,低下头继续喝汤了。
娘总是对着五弟笑的很温柔,家里一个月难得吃一次肉,也是紧着五弟和爹,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连汤也都被娘拌着饭给五弟吃,娘不喜欢他,看到他也从来不笑的。
哎,娘被坏女人打了,流了好多血,睡了好多天呢?他还看到爹跟坏女人偷偷去后山看树了,说要挑一颗给娘做棺材。
他每天都偷偷在窗外看娘,娘睡在炕上,一点都不动的,睡了好多天,他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了,数数是他偷偷在五弟读书的时候听的,他现在能从一数到十了。
然后娘就醒了,变得跟他一样不爱讲话了,娘以前骂人可凶了,好多天没听着,他有些慌,家里哥哥嫂嫂也变的奇怪了,干啥都小小声,跟村里许家宝偷鸡蛋的时候一样,他很不喜欢这样。
娘还天天出门,他不敢跟娘一起去村口,不然村里的孩子又要欺负他了,还会放狗咬他。
他就天天躲在石头家屋后的大树上看娘,石头家的树比他的年纪还大,长的又高,他爬上去刚好能看到娘,就是树上有些冷。
他不懂,娘也不喜欢说话了,是爹嫌她吵了吗?五弟就嫌他吵,不让他跟他说话……
娘太可怜了!
可娘今天又好了,还变得更好了,娘还摸他了,捧着馒头啃的开心的老四,弯了弯眼睛,烛火灭了,换了油灯,越发昏暗了,没有人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他喜欢现在的娘亲…
晚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老许头扶着冯二娘回了西厢房,说起来,他跟许云氏自从生了老五就分房睡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若娘没空去管老许头和他的寡妇,回房就开始翻箱倒柜,她顺着许云氏的记忆将房里藏着的银两和布匹都拾掇出来,放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