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线
宁远怀着巨大的疑惑睡去,很早就醒了,当他再次看到大海时,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那条线的宽度已经非常夸张,这次是一道深灰色的粗线,卡在海天之间,而且所能看到的海面都有这条线,绝不间断。
今天是阴天,太阳已经钻进深深的云层中,只是时不时漏出一角,透出微弱的光芒,他想起老头的话,不要眺望海的尽头,一切就会没事的,他竭力控制住不去管这种现象,而是收拾好行李,赶往下一个景区。
坐了两小时的公交之后,他终于来到云岛市的另一大知名的景区,麦岛公园,这是一条位于海边的公路,乘坐途中能够看到一线的海景,还好路上大部分的风景都被行道树遮挡,不然的话,恐怕他一直会盯着大海看,那样他真有可能会疯掉。
下了车,已无昨日的炎热,凉风阵阵,虽然是阴天,但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抵达小岛最前端,此处的海水呈现出一种青绿色,灰色的天际连着青色的海水,他不敢仔细朝最远处看,害怕那条线,但还是忍不住,尽头有一艘游轮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分明看见那艘游轮穿进那条线里,那条线似乎比游轮还要高。
那条轮船赫然出现在那里,就像一只幽灵,恍然一看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再次掏出望远镜查看,那暗红色的轮船的确有一丝诡异,说不出是实体还是虚影,他又去问旁边的游客,想要去弄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一条船,但得到的回答却是空无一物。
不对,也许是轮船被包裹在那一团虚影里的缘故,成了断断续续的几截,突然间头顶的乌云流速越来越快,像是朝他扑过来,还有卷起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嗡鸣声,他看见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还以为是台风来了,那条线也跟着刮过来的风朝他移动,这一切恍若梦中的情景,如果这条线不断靠近,可能会形成一堵气墙,将他深深包裹其中,那么他再无脱逃的机会。
此刻,风云变色,他感觉天离自己越来越近,海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从未感觉到这片空间如此的狭窄,令他一阵窒息,他慌也似的往回赶,却看到奇怪的一幕,那些在海岸边玩闹的游客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就算乌云朝他们滚过来,就算海水朝他扑袭而来。
那海天相接处似乎已经靠近岸边,深灰色的气墙颜色更加深一分,他发疯似地朝后狂奔,穿过铁桥,跑到公路上,赶紧叫上车,前往车站,他必须马上回家,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他坐在副驾驶上,只感觉胸口无比的沉闷,有些喘不上气来,这狭小的空间中,他感觉那是黑色的浪花将他包裹。
终于忍到车站,但离晚上返程时间点还比较远,他只能耐心的等待,车站也在沿海边,他只听到呼呼的风声,似乎裹挟着海啸来袭。
他分明看见,那巨大的游轮似乎被卷过来,就停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还有那三层楼高的气墙,轮船就被包裹在其中,这样壮观而离奇的场景让他几近崩溃。
他不敢朝广场上看,而是躲进候车厅封闭的一角,这样才感觉好受一些,终于熬到了晚上,列车到点出发,在朦胧的夜色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但在黑暗中似乎存在一头巨兽,随时要将他吞噬。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朝前进发,宁远感觉无比困倦和饥饿,在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的状态中熬到第二天凌晨,进入千湖市之时,明媚的阳光将他唤醒,终于又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那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已经消失。
内陆城市,一望无际的大地,没有大海,更没有那该死的海天相接线,更没有幻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安稳,回到市区后,他又开始新一轮的找工作,投简历,面试,入职,时间仿佛又进入另一个循环,以前那些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需求,同事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再次重演。
他以为换了一个地方,就是另一番天地。
他以为见到大海,就接触了自由。
殊不知,大海一眼就能望到边际,换一个地方工作,仍旧是循环。
于是那日看海的梦魇再次重现,永恒不变的天空似乎发生某种变化,他从未感觉如此低矮,在露天下就像走在只有三米高的室内,他感觉整个身躯和灵魂都一直被压制着。
无论何种空间,他都会觉得狭小不堪,由此不得已去看心理医生,被确认为幽闭恐惧症,他对这样的专有名词并不陌生,就是一个人不能长期待在狭小拥挤光线弱的空间中会产生恐惧心理,可现在,他觉得这种症状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他害怕天空,害怕大地,害怕密集的高楼。
一整天他都无所适从,寝食难安,他时常感觉自己的身躯像被包裹在一团雾里,密不透风,肌肤都要缺氧,周遭的空气都有一种沉滞的黏着感,目前为止的办法就是吹风,只有空气的流动才会让他好受一些,他想要继续心理治疗,但高昂的费用让他望而却步。
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就是旅行的后遗症,他想到自己必须集中精力,好好工作,不去想那些空洞虚无的内容,他想起母亲所嘱咐过的话:
“人不都是在这种痛苦中度过一生的么,忍忍就过去了!”
自我心理安慰一段时间之后,他感觉状态好上许多,某天傍晚,霞光呈现出深红色,将建筑、楼宇、大地和湖泊染成深红色,走出办公楼,他头一次觉得天空如此辽阔,深远,没有那种低沉的压迫感,微风袭来,吹在他的脸上,秋日的树叶落到他的头上,此时的景象美极了。
正当他享受下班后片刻的安宁之时,微信电话突兀的响起,手机振动将他从梦幻拉回到现实中,是主管打来的,只听见电话那头一通臭骂:
“宁远,限你一分钟出现在我面前!”
那片刻的宁静突然崩碎,晚霞反而像鲜血一般,天空垂下来,朝他靠近,还有一堵深灰色的气墙缩小着包围圈,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艘黑红相间的巨大游轮,正悬在他脑袋上,看样子马上要砸下来,将他压成碎片。
他惊叫一声,便失去意识。
宁远在我准备吃饭的途中倒下,鲸脑就发出警报声:“异常体靠近!”
见路上没什么人,我迅速把他扶起来带回家,但是这人太重,我不得不求助苏晓晓。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是赶紧掏出手机,失声地说道:“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联系我的主管。”
“这下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的神色无比慌张。
“你冷静点,刚才你晕倒在路边!”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现在晚上十点,你昏迷大概有三四个小时了!”
“完了,完了,这次恐怕工作不保了!”他的神色无比慌张。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我看到海天相接线将我包裹,还有那一艘船,漂浮在我头顶...”紧接着,他就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我想这件事肯定不是幽闭恐惧症那么简单,背后有其他原因,所以你去旅游前,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没?”
“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就是辞职啊!”
“那你在这家公司做了多久,为什么会走?”
宁远长叹一口气,说出那一家公司的工作情况:“原本那是一家工作十分舒适的公司,朝九晚六,工作轻松简单,难度不高,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一年,全都变了,由于大环境因素,降本增效,绩效更加苛刻,工作环境日益内卷,最后连管理都变成军事化。”
“所以,你感觉自己受到限制,才辞职!”
“对,或许是这样,我才想去看海,我以为我看到了自由,但却并非想象中的那样!”
“如果仅仅是一份工作,就造成这种局面,恐怕解释不通,对了,你平时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吗?”
“是的,我从小就被放养,我爸妈都不管我,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由懒散的人,只不过,等到大学毕业,真正到了社会上,发现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那你甘愿被束缚吗?”
“能忍则忍,如果超过一定的限度,我会选择离开!”
言谈间,我大致推测出宁远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突然想到前不久的余光耀,那个到死都被束缚着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竟截然相反。
“我想,通过我们的谈话,我大致懂了一些内在的东西!”我盯着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说道。
“所以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就你的人生轨迹而言,你的自由度正在一步步降低,你的上一份工作就是预兆,你上了差不多的学校,找了差不多的工作,差不多时候失业,又差不多重新找到工作,其实你想差不多的过完一生,但这个社会是一步步紧缩的,你以后要结婚,生子,抚养孩子长大,看着下一代重复上一代的事情,而这个过程正是你的自由一步步丧失的过程,而你以为去看大海,就能看见真正的自由,却发现一望无际的海,竟然被一条线给围住,它不仅要把大海围住,还要把你围住,而回来后,这种束缚的现象开始加剧。”
他笑了笑,像是明白一些问题,然后淡然的笑道:“不得不说,你的解释真的很新颖,但是那艘轮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还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其本质上,那些都是出自你的某种幻觉!”
“既然你这么懂,那么现在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等等,从你陈述的那整件事中,你说有一段时间,你有所缓解?”
“对,我妈妈说的那些话让我好了一些!”
“人不都是在这种痛苦中度过一生的么,那么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到现在,我想你已经明白,那就是失去自由,我最害怕人生被套上枷锁!”
我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突然笑了,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个社会有太多身不由己,就比如,那个主管的电话,将刚有好转的你彻底打回原形!”
“哎,其实,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要解开这个心结,你必须再次面对大海,还有那艘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