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耀如死人一般的气色完全消除,此时站在我面前的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他目前的状态好上许多,后脑上的弹孔也完全消失。
“你,你好像变得更像正常人了!”我失神地对他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灯光下,脸部的皮肤和轮廓变得异常清晰,而在镜子中竟然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镜中人影起初还算正常,正朝向他,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和神情,当我们的目光齐齐望向镜子的时候,人影竟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很快镜中人影慢慢背过身去,完全失去了与镜外人的同步。
只看见那是一个房间,从遮挡并不严实的窗帘外透进来淡淡的月光,人影缓缓走过去,手中的刀刃暴露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突然间,从窗外刮过一阵风,窗帘越来越大,依稀能看见隆起被子外的头颅,正静静压在枕头上,如此安详。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窗帘几乎垂直,人影拉起被子的一角,迅速扯开,露出两具单薄的身躯,反手握刀朝一具身体的胸口猛刺下去,床上的人在剧烈的疼痛下猛然醒来,惊恐地盯着人影,下意识握住刀柄,床上另外一个人醒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挣扎坐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从表情上看他被吓得魂不附体,人影没有犹豫,迅速拉过另一个人的肩部,朝着他的腹部捅进去。
一刀,两刀,三刀,鲜血从腹部涌出来,流到床单上,被害者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摁住腹部,在惨淡的月光下抽搐着,五官挤成一团,见两人还未死透,人影又补了几刀,他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死神,目光正对着停止挣扎的两人,直到咽气,再无任何动静。
他才缓缓转过身,朝梳妆台走过来,轻松地将那把带血的刀刃扔到梳妆台上,他的脸上,衣服上,头发上,手臂上遍布鲜血,随即长吐一口气,露出一个邪恶又轻松的表情,目光凶煞地盯着余光耀,渐渐二人的身形,动作,神态渐渐重新“同步”。
若不是镜中的人影身上全都是血,刚才发生的一切或许可以用幻觉解释。
余光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脑袋止不住地轻微摇晃。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干的!”他痛苦地抱着头,手掌冒出血来,渗透进头发里,从额头上流淌下来,滴落到地板上。
而一直看着此种场景的苏晓晓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我我知道她从未见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还好我的心理素质能够勉强应付,我赶忙问道:“晓晓,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恐惧般的抱住头,全身筛糠。
只见余光耀脚底旁的血越汇集越多,从中心扩散至四周,这一切远超乎我的意料。
“我,我想起来了,是他们,他们说我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出来工作两年,不仅钱没攒到,女朋友也没找到,最后还回家啃老,一呆就是两年,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打游戏度日,简直就是废物。”他痛苦地发出声。
“所以,就因为这些矛盾,你就把你的父母杀了?”
“这两年,他们永远都只会这几句话。”
“可你既然已经能忍受了两年,说明你已经习惯了啊!”
“我们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其中肯定会有一个引爆点,你再想想。”
“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仍旧痛苦地摇着头,渐渐地,他身上的血渍竟然慢慢消失,地上的血迹范围开始慢慢缩小,爬上他的腿部,头部,再回流到他手上。
这一幕,简直就像倒放的视频!
渐渐,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痛苦和悲伤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副默然麻木的神情。
他转过身,冷淡地盯着我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家就在附近,或许再回到那个地方我能够想起来什么。”
“事到如今,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说着我们跟着他走出门去,在夜色中,他的影子简直就像一道幽灵,那种颓然的气息彻底融入黑夜。
七弯八拐,在距离地铁口不远处有一个老工人宿舍小区,一走进去就有不少人招租的人,那些老头老太太就热情地迎接上来询问是否有租房需求,一直询问我和苏晓晓,但就是不问余光耀。
在几个房东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矮个子,穿着红衣服的老太太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等我谢绝了这些人之后,她才走上前来,似乎一直朝我这边看,那种眼神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余光耀就在我右侧,她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她用嘶哑的声音对余光耀说:
“你是小余吗?”
“对,我是!”我旁边的声音响起。
“你现在还没结婚吧,我孙子的媳妇家还有一个水灵的女儿,要不要介绍给你!”
“不,刘姥姥,谢谢您,我还得回家!”
余光耀逃命似地溜走,我们紧紧跟在他身后,他却迎面撞上了一对手挽着手向前走的男女,那男人光着膀子,剃着一个平头,染着黄发,胳膊和背上是大面积的纹身,男人举起粗壮胳膊将他拦住。
“李喆,你要干什么?”
“光耀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找对象。”
“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刚才我奶奶给你介绍了吧,对方长得还可以,就是个哑巴,都这个时候你还嫌弃个什么!”说着他一把搂住旁边女人的肩膀,我这才注意到这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人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而旁边这个叫李喆的人却又矮又胖,女人甚至还比他高出半个头,显然这两人极不般配。
“你让开,我还有事!”说着一把推开李喆的手,径直朝黑暗中走去。
而李喆也回过头怒骂道:“你别以为你读了一个研究生就了不起啊,你看我高中毕业,不照样比你混得好!”
我和苏晓晓跟了上去,没去看身后怒气冲冲的李喆,想必余光耀此时心中必定充满着无限的酸楚。
我们跟着他穿过两条细长的胡同,一直来到小区的最深处,说是老小区,实际上就是城中村,从此处望过去能够看见不远处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矗立在夜色之中。
一堵并不高的围墙将小区从外面隔开,眼前是一幢五层高外立面斑驳不堪的楼栋,走进低矮的楼道中,能够闻到一股极具旧时代气息的霉味,一直爬到五楼,才看到那扇绿色的贴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
余光耀小心翼翼揭下封条,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我原本以为里面漆黑一片,破败不堪,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事实却恰恰相反,客厅里竟然亮着昏黄的灯,木质地板虽然很粗糙,但倒还整洁,并没有灰尘。
我突然听见在这间并不大的房子内听到了拖鞋踩在地上的身影,接着一个矮个子,盘着头发,围着围裙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一见到我们,五官拧成一团,大声质问:
“光耀,你今天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我面试去了!”
“你又骗我,我今天在附近可是一直盯着你,你根本就没走远,怎么面试?”
“妈,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跟着你怎么了?自从你丢了工作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了,你之前那个工作挺好的,一干就是两年,为什么要辞职?”
“妈,我都说了是裁员,大环境不好!”
“那为何偏偏裁的是你,而不是别人,还不是你能力不够!”
“我,我都说了这种事情就是随机的!”余光耀的语气中充满着一种哀求。
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两鬓斑白带着老花眼镜的男人,他全身的皮肤黝黑,短平头加上深黑的镜框更加凸显他的某种威严,他随即附和道,那声音似乎充满着某种无上的权威:
“你就别找借口了,人不中用怪刀疼,你就知道读死书,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研究生也是白废,还不如人家李喆混的好,他虽然学历不高,但性格好会挣钱还有那么漂亮的对象。平时就教育你性格要开朗点,圆滑一点,多和领导搞好关系,可你就知道埋头做事,不知道抬头看路,看来平时对你教训少了!”
“爸,那些溜须拍马的有什么,没什么真本领罢了!”
“你放屁,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也是一种能力,你只是在为你的不善交际找理由罢了,还敢在这里狡辩!”说话间,他的声音高亢了几分,气得站起身来,抄起桌子上的衣架,朝余光耀走来。
只见他本能般的用双手护住脑袋,蹲在地上,眼见那个被撇弯的金属衣架要落到余光耀头上的时候,苏晓晓急忙上前阻止,准备用手擒住对方的手。
她的速度非常快,但我分明看到她似乎抓了一个空,明明捏住了对方的胳膊,但衣架还是稳稳落到余光耀用来防御的手臂上,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又是数次的抽打,我分明看见他的胳膊上,脸上,背部,遍布红肿的线条。
“你够了!”苏晓晓大喊一声再也忍不住一脚朝中年男人踢过去,没想到她竟然从男人的身体中穿过去,一脚把椅子踢翻在地,我这才意识到事件变得更加诡异。
“晓晓,那只是一道虚影,我们对余光耀的父母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他们也看不到我和你,也许这只是某种残影!”
“什么意思?”
“刚才我就一直在思考,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逼真的景象给震惊到了,无论我们看到的是镜子中的景象,还是现在无法解释的残影,我想这些古怪现象只是为了给我们展现某种东西。”
“展现什么?”
“记忆,余光耀的记忆!”
“啊,但余光耀是真实存在的啊!”说着她将蜷缩在墙角惨叫的他扶起来。
我检查了他身上的红色伤痕,同样存在,那么眼前的怪象就算是记忆,也会对现实产生影响,这一点的确解释不通。
当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四周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从满是蜘蛛网的窗户外透进惨淡的月光,一股陈旧的气息袭来,四周都是灰尘,再也不见其他人影。
“你没事吧?”我看见余光耀呆滞的目光,准备开灯,可惜这间屋子早就断电了。
“没事,只不过全身会很痛!”
“你爸经常会用衣架打你吗?”
“不,不止是衣架,只要是手能够够得着的物品,都会变成他的工具,有一次竟然是烟灰缸!”
“那你妈妈不阻止他吗?”
“她永远只会那一句话,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被打肯定是我不听话,肯定是我惹我爸生气了!”
听他这么说,我大概能够抓住一些线索,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眼前出现一道越来越强的光线,此刻的我们只能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光线照射在余光耀的身躯上,能够清晰看见遍布体表的红痕正慢慢变淡。
等到耀眼的白光彻底恢复到正常时,余光耀的身躯竟然产生了某种变化,他变得更瘦了,皮肤变得更加光滑,厚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额头,在脸部竟然有少许的青春痘。
“你,你好像变得更年轻了!”我惊讶得脱口而出,等我完全看清楚周遭的景象,突然发现周围的装修变得更新了一点,尤其是充满着光泽的木质地板,而且整间屋子变得更亮了一点,这是我才意识到时间发生了某种倒流,我急忙掏出手机,发现日期仍旧是2023年9月。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只是凭空出现了很多混乱的印象!”他用双掌抱住头。
从拐角处,走出一个中年人,他手上拿着一叠试卷。
“总分150,你竟然只考了120!”
“爸,这次数学模拟测试难度很大,虽然只有120,但我是全班单科第三名啊!”
“不够,远远不够,你为什么不是第一!”说着,他把那一摞试卷朝余光耀扔过来。
他立即用手去接,我瞥见了黑的红的字迹和线条遍布一张张试卷,那些红色的大叉,像一条条鲜红的伤痕。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拿着试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本能般的蹲下身体,缩在墙角,用手护住头部。
只见男人一脚踹在他的屁股,大吼道:“我带了这么多学生,就你最不开窍,还找借口,作为我的儿子,你就不允许考第二,记住,我这都是为你好!”
“爸,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的声音听着哽咽又令人心酸,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这种环境下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