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讲述的过程我都被她藏在桌底的右手给吸引了。她用左手搅弄着咖啡,再用左手端起杯子,就外人看来还以为她是一个左撇子。
我已经知道了事件的大致经过,听到了一个非常惊悚的经历,到此,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可以尽快上传手记。
“景小姐,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右手吗?”
她戴着大大墨镜的脸上眉头紧蹙,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好意思,这里是公众场合,如果给人看到的话,可能会引起恐慌。”
“那现在的你,只能用右手看东西了吗?能找到我,该不会是用右手找过来的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感觉说不上来,这件事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对,一切都是冥冥之中!”
“对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记得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呢!”
“我,有一个人告诉我,要找...”
她还没说完,我就听到了脑海里鲸脑的警告声。
“警告,警告,禁止询问系统指定人来源问题!”
我分明看见景岚的嘴唇在不断蠕动着,但就是听不到她说的是什么,真恨自己读不懂唇语,这显然是系统屏蔽了她的声音,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
我在脑子里自言自语道:“好,我以后不会再问了!”我这才再次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那我们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吧,你说去哪里?”
“去我家吧!”
结账后,她站起身来,我这才看到她手背上缠着的米色丝巾,她把手很自然的垂到腰部稳住不动,我看到丝巾正中央有一道漆黑的缝。
我终于明白了,她是如何在没有双眼的情况下去用手看见东西的。
她的步伐极慢,扭动着杨柳腰,在炽烈的阳光下朝前走,我竟看得有些恍惚,如果这个世界于我还有颜色,眼前将是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
打了车之后,我跟着她来到了千湖市这个高档的小区,看来眼前这位果然是女强人。
这是一套精装公寓,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墨阳区的著名景区墨湖,当我看着豪华的装修入神的时候,她冷不丁在我身后说道:
“宇慎,让你看看我的掌心眼!”
听到这句话时,我突然感觉到脊背处发凉,在我直觉完全麻木的情况下,还能有这种感受,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转过身,看见隐藏在墨镜中一半的眉角,那条精致的眉毛凹下去,加上微微翘起的嘴角,我能明显觉察到。
她分明在笑。
随即她举起右手,把手掌伸到我面前,然后一圈圈解开丝巾,丝巾掉落在地上,只见掌心处是两道高高隆起的肿胀的瘢痕疙瘩,就像两座漆黑的山脉,而中心的凹陷正是山脉中央的大裂谷。
大裂谷缓缓张开,两座山脉在顷刻间崩塌,一只黑灰相间的眸子仿佛从大地深处钻出来,窥视着这炼狱般的人间。
虽然看不到红色,但我分明能察觉到那是一颗正流着鲜血的眼球。
同时我也看到了景岚的笑容快速向五官中心聚拢,她似乎很痛苦,用左手摘掉了太阳镜。
我看到了那瘪下去紧闭着的眼眶,似乎里面没有眼珠。
接着,她左手伸出三个手指,靠近右手掌,然后朝掌心抠,似乎要将右手掌的眼睛抠出来。
看到景岚怪异的举动,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愕。
我拉着她的左手,朝她耳边大喊:“你,你要干什么?”
她的额头不断地冒汗,似乎十分虚弱,只见眼角处的细纹正不断抽动着,那张俏丽的面容极其痛苦。
“你要干什么?”
“我,我要挖掉手上的,然后装到眼眶中,这样,我就能恢复正常!”
“你在干什么蠢事,这样,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用的,手上的眼球非常狡猾,一旦被外人看到,它就会自动隐藏,然后我的双眼就会恢复正常,一旦没人看见,或者我独处,它又会冒出来!”
“我,我不是外人吗?为什么我看的见?”
“...”
中间的谈话又丧失了,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动。
该死的,我忍不住骂娘,这可能又涉及到人物来历了。
眼下几乎没有任何好的办法,无能为力,我只能采取缓兵之计,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上传手记吗?
我只能先稳住她,安慰着对她说:“景小姐,你先别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一下卫生间,在此之前,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我急忙跑到厕所,在脑子里调出系统。
“我现在可以上传手记了吗?”
一道略带甜美的AI女声出现:“可以,你可以用脑电波的方式,在心理默念文字,也可以念出声,只要能够完整复述整件事即可,审核通过,你就可以拿到碎片。”
一个月前,我刚完成了第一部长篇推理《绝命证人》,已经练就了一定的故事叙述能力,现在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完成手记的上传。
现在我必须马上完成这件事情,于是我在脑海中迅速组织了大致的语言,把景岚的情况全部在心中默念出来。
写到最后,我点击保存。
上传→上传完毕→审核中→审核失败。
“错误,错误!”只听见那道冰冷的女声传来。
我有些疲倦,不出所料,这个故事完全就是虚假的。
“咚咚咚”,我突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是厕所门被敲响了。
我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景岚,是你吗?”
没有回应,那敲门声再次响起,我那像发条一样的心跳震动感越来越强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提上裤子开门,眼前的一切令我惊恐万分。
景岚的脸上,手掌上都是黑色的液体,我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我失神地问道:“你,你怎么了?你该不会真的把手掌中的眼珠挖出来按进眼眶了吧!”
“对,我,我做到了!”她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能倒在地上。
我抓住她的右手,赶紧去查看,掌心处有一道塌陷进去的巨大口子,正不停朝外渗血。同时,她的两只眼眶也在往外冒血。
不对,这一切似乎都太过于诡异,手记上传失败,那景岚讲述事件的真实性是存疑的。
我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眼前的表象所迷惑,既然我是一个悬疑推理作者,那么最重要的是动机。
我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查看她的伤势,一边快速的思考。
她一向很好的视力头一次出现问题的时候,是他的男友李浩洋去她公司求婚,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遭遇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后来他们和好如初,去吃火锅,红辣椒不小心掉到手掌心,这次她的手掌头一次冒出眼睛。
他们曾多次前往医院检查却没有任何发现,反反复复,直到她发展成神经质,最终李浩洋的精神状态也跟着走向崩溃,离她而去,最终她眼眶里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只能用右手掌去“看”。
她的整个叙述分成了三个阶段,每次发作都与一个关键性的人物相关——李浩洋。
也许整体的结构上她并未撒谎,其中的细节出了问题,准确说是漏洞。
当我问起,作为外人的我,为什么也能看见她的掌心眼时,系统屏蔽了她的声音,而我又不懂唇语,自然不知道。
同时李浩洋也看不见,结合她说的,一旦检查,这只眼睛又会隐藏起来,仿佛它拥有自主意识似的。
我终于明白,手掌心生出眼睛这种事根本就是她编造的谎言,至于真实动机其实就潜藏在景岚和李浩洋的感情身上。
各位读者,不妨对这两位主人公的性格进行猜测:
景岚,强势,事业型女强人,同时也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拥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自我意识非常强烈,对他人比较冷漠。
李浩洋,体贴关怀,偶尔有些出格的举动,比较听妈妈的话,对景岚事事顺从,除了结婚这件事上。
那么结婚这件事势必会让两人产生激烈的冲突,所以我能猜到所有问题的症结是婚姻。
我对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的景岚说:“你是不是在编故事骗我,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掌心眼!”
她披头散发的将头埋在沙发中,发出微弱的辩驳声音:“我,我怎么可能骗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帮我!”
“事情的真相就在你男友身上!”
还没等她回话,就拿起了她的手机,用她的手指解锁,打来通讯录,直接拨打李浩洋的电话。
她这才意识到,于是扑腾地站起身来,想要从我手中夺过手机。
我快速冲向卧室,反锁房门,只听见她激烈的拍门声。
电话那头接通了,感觉到对方很快要挂断电话的意思,我急忙说:“景岚出事了,希望你告诉实情!”
我敢相信,李浩洋是深爱着景岚的,但景岚却未必了,果真没错,对方的语气甚是焦急,开口就问:
“她究竟怎么了?”
“她把掌心眼,又装到眼眶里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看得见!”
我故意把景岚给我展现的“现实”结果告诉他,目的就是想让他先一步说出实情。
只听见,对方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右眼在一次意外中因为受伤而失明,但为了美观,她迟迟都不肯摘掉这颗眼球,医生说不摘除也可以,只不过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她的左眼应该是正常的吧!”
“是的,她原本的双眼视力极好,都是5.0,现在左眼的视力也减退了,不过还好不算太严重,能看见!”
“哦,对了,她给你讲过掌心眼的故事没?”
“自从她的右眼在两个月前失明,她突然就有一天讲起了这个故事,我知道那是她恨自己不完美,曾经的她太过于骄傲,太过于完美,即使她的身躯除了右眼仍旧完美,但她却把右眼的事实完全放大,就像这是她人生的污点一样,因为这件事,我想她无法接受今后作为独眼新娘的事实不愿与我结婚,从那之后,她的精神陷入崩溃,一个月以前,不得不从公司辞职。”
“那你想娶她是因为你父母的压力吗?”
“当然不是,我是真的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但她的精神状态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景岚告诉我的一切都是有出入的,难怪手记上传错误。
“你快来吧,景岚现在的状况不太好!”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把门打开,把手机递给已经彻底癫狂的景岚。
我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盯着她紧闭的双眼说道:“你该面对现实了,别总活在自己编织的茧中!”
她拼命摇头,我摸了她满脸的血污,还有手掌上的血,镇定地说道:
“这是你故意粘在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吧,全程你都在骗我,刚才我从李浩洋那里得知了事情的起因,你是因为右眼受伤失明,无法接受残缺的自己,才故意编造了这个惊悚的故事吧。
起初你编造故事只是想要对方紧张,因为这样才能获得他人的关心,更进一步,假借虚弱惊悚之名牢牢控制对方,而李浩洋察觉到了这点想和你结婚,但遭到了你的拒绝,因为你渴望结婚,但无法接受自己的残疾,无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在这种极其矛盾的状态中,你最终崩溃,而你受伤的右眼一直留在眼眶中,在见到我之前,你竟然真的挖出已经看不见的右眼,然后在掌心挖出一个洞,将眼珠放进去,缠上丝巾,事实上你的手根本看不见,看得见的是你视力衰退的左眼,你全程都在假装用手去看,然后把我带到你家给我展示,目的就是让我深信不疑!”
我一口气讲完,景岚在那愣愣地听着,许久,她突然放声大笑:
“不愧是雨神啊,竟然全都给你猜中了,其实,我就是想把这个故事变成真的,但我一直迟迟没下定决心,直到李浩洋的离开!”
“只是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执著于这样的故事!”
正问着,李浩洋推门而入,看见我们正对峙着,他央求地说道:“岚岚,别再这样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过正常的日子好吗?”
听到这句话,景岚突然愤怒地大喊,愤然将右眼珠挖出来,大声说道:
“我为什么会瞎,还不是因为你!”
李浩洋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无限的难色,两条粗眉毛挤成一团。
“是啊,为了弥补过错,我将用余生赎罪!”
“你滚吧,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打我,我的眼睛就是被你弄瞎的,你知道我为什么编惊悚故事吗?这就是对你的惩罚,我就是想让你崩溃,让你和我一样痛苦!”
眼前的大男人竟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呜咽地说:“当初只是一时冲动啊,我和那个女的并没有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一气之下我不小心才打了你,我下手那么轻,谁知道,你的眼睛怎么就出事了呢!”
到此为止,我了解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在脑子中迅速的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看见两人由吵得不可开交,到骂声渐渐平息,歇斯底里,最后到死一般的沉寂,接下来的事情,我无法插手,至于结局,我不想再去关心。
临走时,我说:
“你们好之为之吧,再见!”
我关上门,之后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我边走边上传手记,果然成功通过,这就是完整的事实。
“恭喜你成功获得一张‘视觉’碎片,请再接再厉”,我听见脑海中鲸脑的播报声。
眼前的视野渐渐发生了变化,城市的建筑物,车流,各种标牌,人群,像画笔染上了颜色,那个五颜六色的世界又回来了,不仅如此,戴眼镜的我竟然感到晕眩,我摘下眼镜,从未感觉到世界如此清晰且真实,这“眼睛”碎片可真厉害,连我的近视都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