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世子府,凡央顺着巷子走着,转了两个弯,便看见了筏燊与周明奕。
他们平静的立在红砖高瓦旁的树下,风姿谪雅,惹得路人驻足观望。
说起来,他们二人从前都是脸皮薄的人,被人议论两句都要面红耳赤,如今这样被人盯着,竟也无所波动。
凡央走过去,想以自己之前的动作蹦跶两下,最好是能吓到他们,却不想,抬了抬脚,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脚还挨着地,连地上的灰尘都未抖动,她有些失落,便也放弃了。
只得慢悠悠的朝他们走去,问道:“你们在这干嘛呢?”
他们同时望过来,筏燊看着如此安静的她,还有些不习惯,从前她最是吵闹,只要有她与莲儿在的地方,什么山中野兽都能被吓跑。
周明奕笑得一脸憨劲,挠挠头道:“我与筏公子想着凡小姐出了世子府,定要回家,于是便等在此处,送凡小姐回去。”
实则是怕她又遇上方才的情况,毕竟这长安城认识她的人实在不少。
凡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行吧,正好我一个人无聊,你们同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筏燊想,无聊不过是幌子,害怕才是真的吧。
在路过长明街时,远远就听见说书先生正慷慨激昂,口若悬河。凡央便笑了起来,跟筏燊讲她上次与离芠蔚来听书。
“这先生总是夸大其词,上次还说你血溅三尺,染红了承德殿外的台阶呢。”
“不过他虽夸大了一些,消息倒也准确,上次说山海关战况激烈,说霁枫……”说霁枫难以抵挡敌军,“总之是个不可信的先生,当时还被抓了去,我还气恼了一番。”
筏燊望向那先生,神情低落,“莲儿都同我讲了,说若是还有机会,她还要来听上几日,这位先生讲得还不错。”
不过,到底是想要听书呢,还是舍不得这片地方呢?筏燊没问,也不敢问。
他们正要离开之际,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凡央的注意,便再也走不动了。
那先生讲,说起来这位霁将军当真是少年豪杰,箭艺了得,立于城墙之上,仅凭一箭就取下数里开外敌方将领的首级,为我方将士缓了一口气,若不是他,这山海关危已。
凡央停下来,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再回。”
“可是……”周明奕面含焦急之色,认为此举不妥。
“周三公子。”筏燊打断他的话,对着他摇了摇头,又对着凡央道:“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快步跑去了旁边的铺子,不一会就拿了一顶帷帽出来,递给凡央,“把这个戴上。”
若是往常,凡央定会大大咧咧道,我为何要戴?我凡央行的端坐的直,才不怕旁人议论,谁要是说我坏话,让他们到我跟前来说就是,正好我们好好理论一番。
可时光流转,她也不是从前的凡央。她听话的戴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见到一点光,她站在了人群的最后方。
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
不过呢,霁将军也受了不少的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敌人刺穿心口,好在霁将军命大,挺了过来。
霁将军这般年轻,就受了这么多伤,只怕日后老了,那身子大抵也要同周国公一样,日日受此折磨了。
有好事的百姓打趣道:“那可不一样,霁将军有丞相府的凡小姐仔细照料,日子定要比如今的周国公舒心才是。”
说完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摆摆手:“去去去,胡说什么,都是为国操劳之人,岂容你们置喙?”
百姓们嗤之以鼻。
有人问:“那凡小姐杀了人,还让自己的丫鬟顶了罪,如此心思歹毒之人,等霁将军回来了,怎会要她?”
“就是,霁将军年少有名,又战功赫赫,这长安城哪家女儿不倾慕他,那个凡央徒有其表,言行不一,嘴上说的好听,把百姓们耍得团团转,背地里却是一副蛇蝎心肠。若我是霁将军,一回来便要先同她退亲,以免沾染了晦气。”
“不不不,你们这想法不对,我觉得霁将军还是应把她娶回去,日日折磨她,让她也尝尝被人打骂的滋味,不然也太便宜她了。”
哈哈哈,人群中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仿佛已经看见凡央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求饶的日子。
凡央的心从头凉到脚。
方才先前说话的大伯,他年轻时娶的夫人,嫌他家境贫穷,为人又无志向,便卷了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跑了,他一时悲愤难当,寻了明阳湖畔就要跳下去,被前去游湖的凡央与离芠蔚救下,给了他银子,又给他找了活计,霁枫还时不时前去开导他,他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如今在长安街开了两间铺子,娶了一个美娇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凡央还去喝过他孩子的满月酒。当时他只差没跪在凡央他们跟前道谢,直说日后他们若有需要,上刀山下火海他都绝无二话。
第二位说话的是位年过花甲的老伯,自年轻时身子就不太好,日日要花银子吃药,家中人也跟着受苦,其夫人一年到头也买不了一件衣裳,都是四处捡别人不要的穿。至于其女儿,因家中情况,也早早的就嫁了人,不过无娘家可依,日子也不太好过。她的夫君更是没过多久又娶了一房小妾,那位小妾能说会道,性子柔软,又很会撒娇,很得她丈夫的心。于是在她的撺掇下,那男子便将身怀六甲的正头夫人赶了出去。
凡央遇见她时,老伯与他夫人正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出嫁的女儿被人赶了出来,又怀有身孕,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可若是让女儿去死,他们也断然做不到,于是凡央又心软了,给了银子请了大夫让她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一家人喜极而泣,直呼凡央是活菩萨。后来孩子生下来,凡央也常去看她,那孩子生得可爱,每每见到她,虽不会说话,却也吱吱呀呀笑个不停。他们说,这孩子是喜欢她的,能被小孩子喜欢的人,她定然是个心底善良的人。
最后说话的那位年轻公子,曾经靠偷摸度日,偷到凡央身上时,凡央要抓了他去报官,他说,他家中有病重的双亲,下有年幼的妹妹,如今最小的妹妹病重,若他被关押起来,他妹妹就活不了了。凡央随他前去,见他所言句句属实,便放了他。
他能言善辩,后来便去做了货郎,领到第一份薪水时,还给她买了云金楼的点心,对她说,凡小姐,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是不是个好人她不知道,但她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