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芠蔚将要出发的前一天,她去了大牢,牢房里阴暗潮湿,一进去便有刺鼻的气味,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平静的向前。
筏燊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狱卒帮她开了锁,屋子里还算干净,她随处找了一块地坐下,把带来的吃食一一摆开。
筏燊面容憔悴,下巴上长满了胡茬,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看着沧桑又可怜。
离芠蔚瞪他:“怎么,不认识啦?”
“喏,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八宝饭,狮子头还有芙蓉糕,可惜狮子头不是凡伯母做的,我怕她心伤,没敢去找她……对了,还有珍酥鸭,这是花芸楼新出的菜品,味道不错,凡央吃了好多。只是这是我今儿一早让人去买的,就是有些凉了,不知道还好不好吃……”
“前几次我陪凡央去吃了珍酥鸭,去了长明街听书,还去了明阳湖游湖赏灯,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难过了,我还从未见她这般。她还让人把慕容安打了一顿,打得可狠了,断了一条腿,我一猜就是她做的,除了她没人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她让了周明顺帮忙,你说说周明顺平日里挺聪明一个人,竟也陪着她胡闹,听说现在还被周国公关着不许出门……”
“对了,周明顺也要跟我去北金,周国公说我们互相照看也是好的,但我其实并不想他去,他性子张扬,那慕容安心眼却小,你说若是不小心说几句让他不高兴的话,那周明顺就没有好日子过,远在他国,人生地不熟的,我并不能护他周全。”
“但这是周国公要求的,旁人不能游说他分毫,连父皇也不能。”
“还有,等我走了,平日里你多照看照看凡央,切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她性子执拗,不懂得保护自己,认定的事偏要一头撞过去,任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父皇说,山海关形势不妙,如今各处的援军正在赶过去……不过这事我不敢跟凡央讲,怕她担心,日后你还要多开导她才是,若霁枫回来,她受了委屈,定然要怪我们,不过我到时候不在,他怪也无妨。倒是你,可要受罪了……”
离芠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就如从前一般,她总是说个不停,筏燊只是静静的听着,不过从前他还要应答几句,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离芠蔚便有些委屈,嘟囔道:“明日我便要走了,你都不愿同我说几句话么?”
这几日来她每日跟随宫中嬷嬷准备婚嫁事宜,为了让她有倚仗,陪嫁的物品堆满了宫中大殿,她却半分都无喜悦感。从前听人说两人结为夫妇,便是喜乐同当,福祸同担。夫妻本为一体,世间千千万万人能得一人白头相守,永不分离该是多么幸运的事。
她也深以为然。
可如今她将要嫁人,又觉得那些说起好听的话不过是迷人心智的,得人心容易,相守却难。
筏燊低着头始终不语,许久,他涩然开口:“莲儿。”
不过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离芠蔚连日来的委屈倾巢而来,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眼前之人是她自幼时便爱慕的人,她想了许多种他们之间的结局,但未想过他们竟要分离。
“莲儿,你,你别哭,别哭。”筏燊慌乱的给她擦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他怕极了她哭,从前若是她这般模样,她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可如今,她未提要求,他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莲儿,对不起……”筏燊低声说道,除了这几个字,他便说不出其它。在牢房里这几日他想了许多许多,却没有想到一个能解决当前境况的办法,这一刻,他当真能理解陛下说她若不是女子便好了。
“北金天气不好,常年风暴不止,前日里娘来见我,说为你准备了些御寒的衣物,她不忍心来见你,便让人送进了宫……还有爹特意在府上挑了几个身手较好之人同你一起上北金,你若有需求,可全力信任他们,都是在我家长大的人,即便是死,也不可能背叛你。”
“不过莲儿莫要担心,我爹娘从不强迫于人,是他们自己愿意的,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他们保护你就如同莲儿也要心系他们一样,本就是两难。我知你定是不愿的,可爹娘执意如此,便随了他们的心吧……”
“莲儿此一去可能会有诸多困难,大明今朝非从前,北金也更强盛,所以不一定能对我大明人以礼相待,你也要做好准备,若遇上不能解决之事,万要以性命为重。”
他轻声叮嘱着,像一位德高为重的老师叮咛着自己不听话的学生。可是,他每说一个字,脸色便苍白了几分,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无丝毫血色。
最后,他又重重的说了一句:“莲儿,等我,我定会接你回家。”
然后,我们便成亲,再不分离。
他认识她的那年是在他八岁生辰日那天,幼时他身子不好,父亲对他管教严格,不能擅自出府,但那时大概他功课做的好,于是父亲那天竟同意他出门。
后来无数次回想那一日,他都暗自庆幸,幸好他每日温习功课得了父亲的认可,也庆幸他当日心血来潮想要出去逛逛,因为在他八岁生辰那日遇到了心系一生的人。
他带着三林出了门,许是在府里待久了,一出门便有些茫然无措,他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子,走到了一家馄饨铺子门口停了下来。因为那家铺子生意很是好,里面坐满了人,煮出的馄饨香味扑鼻而来,蔓延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咽了咽口水,一时有些走不动路。
三林在旁问道:“少爷可要吃?不过老爷夫人说了,少爷身子不好,不可食外面的东西。”
筏燊失落的低下头,正要离开,便听见有人唤他。
“筏公子,筏公子。”
他四处张望,便在铺子里面的一处看见了对他挥舞手臂的霁枫,霁枫这人他还算熟悉,在学堂见过几次,不过他时常逃课,他很少见到他,所以他只是堪堪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