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说到,李宇文终于知道了花仙丽和花白宁两个是怎么样死的,他一言不发地听着,但是一种心痛由内而外蔓延,他的心里,现在被那个孩子满满地充溢着,就是他最亲爱的女儿——小娟。
李小娟,是他和梅英结婚第三年八月里生的女儿。他是家中长子,小娟就是这个家庭中第一个小一辈的孩子。
小娟自小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直上到高中,都特别省心。小娟所在的高中,离家有40里路,那时,一个月大休一次。
她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高二那年,班里挑了6名同学,当作重点培养对象。当时,她的班主任说,这6名同学,是要冲刺重点大学的。
没承想,她上高二那年的10月份,小娟病了。
先是在学校里感冒了,她请了假,脸烧得通红,回家来了。
现在,李宇文想起这事,还不难受得很。知道吗?那次,他竟然认为小娟是偷懒,就是想借着自己爷爷过生日来家休息。只过了一晚上,就赶着她回学校了。
临走的时候,给她装了点儿感冒药。
李宇文不知道,小娟是不是因为这次感冒没好,才埋下了病根。
自小娟回学校后,她断断续续的不好,头晕,恶心,厉害的时候,还昏倒了。于是,小娟班主任给他打电话,让他把小娟接回家。
从此后,小娟再没回学校。因为他陪着小娟,踏上了求医之旅。
整个胶济线上的医院,爷儿俩都去过了,也去过301,也去过海南,但是,即使刚刚昏倒接着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病来。
最后,有一家医院,诊断小娟是得了癫痫。
可以说,全家得知小娟得了这个病之后,简直是晴天霹雳。这么要强的一个孩子,得了这个病,学上不成了,以后找个怎样的婆家呀?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心强命不遂。
有的时候正是这样,屋漏偏遭连阴雨,小娟生病这几年,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当不好。主要是因为李宇文当时没有了工作,这是他第二次失去自己的工作。
第一次,他失去工作是因为计划生育,生了儿子厚德之后,被人家举报,他从县委办公室秘书岗位上下来。
第二次,是他在镇上的面粉厂子,因为各种原因经营不下去了。
那几年,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除了家里的那几亩地,就是梅英空闲时间做点儿鞋垫,拿到集市上去卖。
这种情况下,小娟每个月的医药费也凑不出来。那些年,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家里也都不富裕,有时实在急了,眼看着变断药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三弟宇忠那里,去借一点钱买药。
可是,当年宇忠也过得并不宽裕,有了孩子,住在城里一切都得用钱,李宇文向他借钱他犯难,李宇文不向他借钱呢,小娟的药就得断顿。李宇文终得求到宇忠跟前去,因为比较起来,宇忠比当时在地里刨食的李宇文还稍微强一些。
小娟的病,慢慢地沉下来了。她这个病,只要不犯的时候,跟常人一样,在家里跟着跟着梅英画画鞋垫样子,后来,也学会了踩缝纫机。
开心的时候,她会边干活边说顺口溜,逗得她妈妈和奶奶开心大笑。
但是只要一生了病,全家人就急得不得了,她不定在哪个地方,就会一下子晕倒,口吐白沫,牙关紧咬,手脚抽搐,浑身颤个不停。
每当这个时候,守在跟前的人,总是这小娟捏一把汗,那时,他们家里人真怕她在这样的昏厥中永不会醒过来。
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只是,她每发过一次病,精神就萎靡好几天。但她强打精神,尽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来。
她这种懂事,更让家里人心疼。
过了一年,她同一宿舍的同学,上了大学,她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她说,这几个同学,当时学习都比不上她好。
四年后,她班里一位男同学找到家里来。这位同学姓臧。
这个男孩子长着中等个头,长得也不好看,但是,在小娟不上学之后能来家里看望,也算是个有心之人了。
没想到的是,臧同学的心思却是想来看看小娟的病情如何,他跟李宇文说,要是小娟的病不重,他打算娶她,因为,小娟一直是他的偶像。要是病实在是重,他也无能为力了。
臧同学说,他打算在这里住两天。
不巧的是,臧同学住下的这天晚上,吃晚饭时,小娟就发了一次病,当时,小娟奶奶也在,一见小娟犯了病,小娟奶奶赶紧拉灭了电灯,当小娟恢复正常之后,才把电灯打开。
臧同学也是个聪明孩子呀,他知道那是小娟犯了病。次日早晨,他就告辞了,以后再也没来过。
人家早就说明白了呀,也就是说,小娟的病情,根本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这件事,对小娟打击很大。其实依她的个头与长相,要是能正儿八经地上了大学,是不愁找不到好对象的,这次,既然臧同学主动,她本还想着可以退而求其次呢。但茬。是,臧同学没敢接这个茬。
好在小娟是个特别明白的孩子,依她现在的情况,找对象是有一定难度的。
那时,家里已打定主意,哪怕找个穷点儿的,但家里人得真正对小娟好的才行,顶多以后家里多帮衬一下她。因此,臧同学这件事,全家人也就放下了。
渐渐地,吃着药,能基本控制住病情,因此,她想出去找个工作。她不能再在家里坐吃等穿了。
先是李宇忠给她找了一个工作,吃住在他家里。可是干了不到一个月,小娟受不了厂子里的压抑氛围,不干了。
再是,她的姑夫武清江给她找了在毛巾厂工作的活,先去当学徒,推小车,可她也受不了,有一天干活时,又犯病了。
小娟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要辞世的念头的?是因为臧同学的那件事?不是因为三番两次外出找工作却干不下去?不得而知。
但她肯定早就有这个心思。
李宇文记得,有一次,小娟跟他说:“爸爸,要是没有我就好了,不用光在我身上费钱,让厚德养你和我妈的老就行了。”
李宇文哪知她是有心事的,当时只说了句:“你快别胡说了。”
哪能两个孩子只当生了一个孩子呢?小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心上的孩子,哪能说没有就轻易没有了呢?
可是,她就是这样没有了。
李宇文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逢镇集。董梅英已先去占位置卖鞋垫了,嘱咐他可以晚去会儿,帮自己照看一下摊子。
李宇文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他在家里打扫完卫生,吃早饭时,他去东屋喊小娟起来吃饭,可是小娟还在睡着,就没啥得叫她。
小娟在家里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因为这病,经常弄得精神恍惚的,所以,早上睡懒觉是经常的事。
当时,李宇文也没在意,他自己吃了饭,就去集市上了。
等下了集回家的时候,他发现小娟还在睡,而且还用被子蒙着头,他就有些急:“这都快天晌了,怎么还不起来?”
一掀被子,一股子浓烈的农药气味扑鼻而来。再细一看,小娟的嘴角的白沫,脸都已经发青了。
晴天霹雳!
李宇文只觉天旋地转,他使劲摇晃着小娟,可是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李宇文赶紧打了出租车的电话,要带小娟去县城的医院。
出租车还没到的这个空,董梅英下集回来了,她一见,早已浑身发软,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宇秋就在县城,当她到达医院抢救室的时候,小娟早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小娟的身上,盖子董梅英的一件棉衣。而董梅英,一直抓着小娟的一只手舍不得放手,清水一直往下流。
李宇忠劝她:“大嫂,你别把眼泪滴到她身上啊。”
此时,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小娟的奶奶在一旁的躺椅上,一边哭,一边说:“早知道,我就不离开你了啊,你这个傻妮子,你三叔让我去住几天,我怎么就去了呢?要是我在家跟你作伴,你也不会走了这条路呀。”
那天,是李宇文他们弟兄四个以及宇秋去火葬场为小娟送的行,法医也来过,验明确是自杀。
一家人无声地流着泪,看着小娟的尸体被推进了火化炉,尔后,她变成了骨灰盒里的一把灰。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夜未眠。
小娟虽然已经是24周岁,但她是个女孩子,又没结婚,不能葬到祖坟里去,也不能进家门。
所以,李宇文听从了家族中老人们的建议,把小娟的骨灰盒放到了门口那片空地上的玉米秸堆上。
董梅英一阵一阵地哭,她一次又一次奔到门外的骨灰盒那里,抱着哭一阵,又被家里人劝回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李宇文木然之下,根本没心情过问董梅英,他想,就让她哭一场吧,母女一场,也只能这样好好地哭一场,才算对得起这个他们心上的孩子了呀。
花小泽和花白宁他们,都看到李宇文走了神,而且走得很远,他们在那里说了好一阵子话,李宇文都没能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
花小泽担心地问:“文伯伯,您不舒服吗?”
花白宁也问:“文大哥,你怎么了?”
李宇文这才从回忆中走出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花白宁说:“该放下的就放下的,我们,都要珍惜眼前,对吧?”
可是,李宇文心里明明知道,有些事,根本就放不下,就像小娟,她的死,是他心底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