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泽来叫李宇文时,他刚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外面的鸟啼。而且,随着鸟叫的声音,他的思维又飞回到了家乡。
他分明看到,每天早上,父母总是早早地起床,父亲会到外面转一圈,有农活时,就下地去,没农活时,他也愿意到田间地头走一走。
而母亲,则忙活着一家人的早饭。袅袅的炊烟,一直慢慢消散在空中。
春天和夏天的清晨,他总是被鸟叫声叫醒,大多数是喜鹊,房前屋后都是树,喜鹊就站在树上喳喳叫着。
他由思绪中的喜鹊,想到了花白宁和花仙丽,为何他俩会以喜鹊的形态化身到人间的?其他的,也就是其余的十位信使,他们下去的时候,也会是以喜鹊的样子出现吗?
当然,人们普遍还是喜欢喜鹊的,因为它们一来,喜事就至。自己那时,还不是对花白宁和花仙丽的到访毫不设防吗?
那时正在病中的他,哪知道,那两只盘旋不走的喜鹊,是他的引路者呢?
花小泽敲门而进,看到李宇文愣愣地躺在床上出神,疑惑地问:“文伯伯,怎么了?”
李宇文苦笑了一下,说:“没事,就是,听到鸟叫,忽然就想家了。”
花小泽眼泪瞬间闪了闪,说:“文伯伯,今天,你就看到他们了。仙翁让我过来看看,要是您起来了,就请您过去。”
李宇文接着起了身,但心里并没有开心的情绪,是,等会儿就看到亲人们了,可是这个“看到”,跟以前的看到是完全两个意义了。
以前,只要想他们了,打个电话,老三老四就会到他家吃饭,梅英做菜总是很麻利,不一会儿,六个菜摆上桌,几个人边吃边聊,那种感觉,才是真好。
但他不能把这种心情表现出来,他想,他是这样子,那先来的这些伙伴们,一定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路历程。
花小泽陪着他,走过花白宁和花仙丽房子门口,正看到两口子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花白宁摘了一朵红色的玫瑰,给花仙丽别在了头发上,花仙丽咯咯地笑着,问:“好看吗?”
花白宁说:“好看,漂亮极了。”
花小泽看着他们秀恩爱,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他俩同时歪头,看到了李宇文和李小泽。
花白宁问:“花梅文,不,花天使,小泽,这么早,你们去哪?”
李宇文笑了笑,没回答。小泽说:“哦,文伯伯要去家人了。”
花白宁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说:“哦哦,去吧去吧。花天使,抽空过来玩啊。”
李宇文朝他挥了挥手。
路上,李宇文问花小泽:“这里,也可以互相串门的吗?”
小泽笑了笑:“可以呀,你也可以邀请他们去你那里坐坐,加深一下认识,也挺好的。要不,抽空,我陪您先去花信使家里去?”
李宇文说:“好,抽空你带我去拜访一下人家。”
他一直把黑灰喜鹊给他引路这事记在心上,他一定要当面表示自己谢意。
小泽又带他转了两个弯,他们就来到了那天李宇文刚来的那个地方,花仙翁告诉过他,只有通过这里,才能与人世间联结,才能看到自己的家人。
对,这里,是花间地带的“通房”。
通房的大门,还是那天李宇文看到的四个大字——花间地带,进得门后,在平坦的绿台上,花鹤年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李宇文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向花鹤年抱拳一拜,说:“仙翁早,让您久候了。”
花鹤年笑了笑,朗声说:“我也刚来。我看你——昨夜,未眠吗?”
李宇文愣了一下,说:“仙翁这个也知道?”
小泽说:“这里的人和事,啥都瞒不过仙翁的眼睛的。我去叫你的时候,仙翁就对我说,你一夜未睡了。”
李宇文向仙翁投来探询的目光,意思是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花梅文,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你昨夜可是又写了回忆录了吧?”花鹤年笑着问。
李宇文诚实地答应着,说:“是,想到今天要见亲人,一时睡不着,干脆就先写一些。 我怕,到时候写不完。”
“没事,这事也不急,只要你觉着把自己想写的事写出来就行。”
看着李宇文脸上那诚实之后露出的伤悲,花鹤年有些心疼,不知怎么的,来的这所有人中,只有在李宇文这里,他才会产生平凡人的那种情感。即使当初花白宁和花仙丽为情而死,他在接待他们的时候,也是公事公办。
花鹤年一伸手,一面巨大的屏幕就立在了他们面前。李宇文吃了一惊。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是站在像玻璃钟罩的那片大玻璃前看到,今天,怎么就成了一面大屏幕了呢?
见李宇文疑惑,花鹤年又伸手一指,呵,这大屏幕退到远处,妥妥贴贴地成了一面玻璃幕墙,跟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花鹤年再抬手往眼前一指,远处的玻璃幕墙又变成了一面大屏幕,立在他们面前。
李宇文笑了,原来,这玻璃幕墙,不仅能无限扩大或缩小,也能变形,挪位。
好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李宇文顿时心安理得在坐在了花鹤年身边。
此时,花小泽已经端来了茶水,放到他俩跟前的茶桌上,浅黄色的琉璃一般的茶碗,倒入了浅绿色的茶水,芳香四溢,似乎有点儿在家常喝的茉莉花茶的香味。
李宇文不再说话,也不再疑惑,他慢慢地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茶水,缓缓下咽,好喝,比他平时喝的花茶、白茶、西湖龙井、金峻眉都要好喝。
他正专心品着这别致的茶叶,小泽轻轻说:“仙翁,他们来了。”
李宇文猛一抬头,果然,眼前的大屏幕,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他的亲人们。
他看到,二弟李宇武打扫好了院子,烧好了水,泡好了茶,然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
接着,他看到妹妹宇秋和妹夫武清江一起进了院子,侄子李厚泽和侄媳邱炳慧是跟他们一起回来的。
门外又停了一辆车,是老四李宇良开着回来的,老三李宇忠、妻子董梅英和儿子李厚德他们都是坐老四的车回来的。
他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忙活着手头的事,董梅英和李宇秋忙着从带的食品盒里拿出一些食品加热,老二他们把家里留存的烧纸,用100元的钞票印了印,划开。
这个活,他曾经干过多次,过年过节家里烧纸,给父母上坟,他也像这样把烧纸划开,这样烧起来才容易烧透。
看着家里的亲人们一个个在为他忙活着,他不能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话,不能诉说自己的心里话,他觉得特别委屈,特别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满了脸。
花鹤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是伸手从近处的藤蔓上,扯下一片手掌大的叶子,递给李宇文,李宇文伸手接过来,这片叶子柔柔的,像柔纸巾那样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用这片叶子,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小泽站在他身边,说:“文伯伯,您别太难过了。”
李宇文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继续看着家里的亲人们,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物品收拾到了车上,准备去坟上了。李宇武临出门前,把放在炕边上的五谷囤拿上,这是今天圆坟要用到的。
两辆车,向西,向北,再向西,折向南,一直走到山坡下的高地上。
村里人的坟地,就在这里。这里,曾经是片果园,现在,果树早就不在了,只有一些杂树,但村里人还是习惯称这里为南果园。
所有的物品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李宇武还拿来了两把铁锨,交给了李厚德和李厚泽。
他们先是把食品摆在坟前,烧了那么多纸,又用铁锨围着坟一边转一边往坟上添土,董梅英则把五谷囤里和种子撒到了坟上。
最后,亲人们在燃尽的烧纸堆前磕头。
这次,妹妹宇秋和妻子董梅英已不像自己去世那天哭得天昏地暗,但她俩明显表情木木的,似乎悲伤过大,把她们的表情肌都吃掉了一样。
要离开坟地的时候,宇秋拉起了董梅英,说了句:“大嫂,走吧。别哭了。“
李宇文听到,妹妹的声音还是嘶哑的。他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个让他心疼的妹妹呀。
哦,似乎 ,宇秋现在在他心目中,不仅是他的妹妹,自从自己的女儿死后,他对宇秋有了双重情感,既拿她当妹妹,又拿她当女儿。
唉,怎么又想到了女儿小娟了呢?小娟并不在眼前这些亲人里面,她在花间地带的背阴处。
两辆车,开到了镇驻地的一家饭店,就是那家四喜大酒店,他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家招待朋友,也是去那家酒店。
只是,亲人们围坐在一起,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气氛。宇秋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倒是宇武一直在劝大家多吃点。
他说:“都吃点东西啊,你们这样子可不行,想想看,大哥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他该多不放心咱们啊。”
宇忠也站起来,端起眼前的酒杯,对董梅英说:“大嫂,来,敬你,也敬天上的大哥。 ”说着,他朝地上倒了一点儿酒,又跟董梅英碰了下茶杯,他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妹夫武清江赶紧制止他,说:“三哥,你这是咋,先把自己放倒?”
宇忠说:“没事没事,我只喝这一杯,只跟大哥大嫂一心一意喝这一杯。”
随后,他们定了再次上坟的时间,再相聚,就是上五七坟了。
好在,这段时间,儿子李厚德一直在家陪董梅英,这让李宇文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
当家里人吃完了饭,上了各自的车回家的时候,花仙翁一抬手,那个巨大的屏幕上,马上没有了家里人的影像。
李宇文愣愣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想动弹,他还沉浸在与亲人相见的氛围中没有出来。
花鹤年轻轻说了声:“好了,小泽,陪花天使回去吃饭,下午,要真正开始修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