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下了朝后,嬴政便是回到了这里,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你觉得韩非有心有谋诡。”
“韩非固然是大才,然,大王不要忘记他是韩臣,更是韩国的九公子,方才在朝言论,乃是让秦不要灭韩,阻挠大秦一统天下之大计!”
李斯垂微着脑袋,躬身拱手,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一毫妄动。
虽然有挑唆的意味,可事实的确如此。
韩非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言论,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在保护韩国,阻挠秦国东出脚步。
于公来说,他没有错。
“你是第七个向寡人谏言拿下韩非之人。”
嬴政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
盖聂默然的看了李斯一眼,他看得出来,李斯对韩非有着敌意。
并非是师兄弟之间,而是仕途上。
记得夜阳侯曾评价,李斯此人,因为出身微末而心胸狭隘,极好功名利禄。
为此,他会一直在底层忍耐,一朝勃发。
不过他很好奇,以嬴政、秦夜和韩非的关系,嬴政是否会秉公执行,秦夜回来后知晓此事,又是否会对李斯感到芥蒂。
这一刻,秦国的命运似乎到了岔路口,就看此事是作何抉择。
李斯闻言双眼微凝,心中稳了的同时,腰弯得更深了,不敢再继续发言。
他记得上次就是如此,导致廷尉之位没了。
帝王之心难测,需谨慎而为之。
毕竟他是有前料的人,不像秦夜那种,于险境中不顾一切的帮助嬴政,从而获取今日的信任。
许久,嬴政轻描淡写的抬手轻挥,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下官告退。”
李斯会意的拱了拱手,随即出了大殿。
“盖聂,你怎么看待?”
嬴政看向对面的盖聂,后者微微起身,倒茶的同时,面露沉吟之色。
少顷后,盖聂回答道:“从秦国的利益上来讲,李斯与诸位大臣说的并没有错。”
这是一道选择题,嬴政从登上王位开始,就是一个为了国家,牺牲小我的君王。
哪怕这只是一个苗头,可后续韩非必然还会坚持如初。
因为韩非从始至终是韩人,这一点没错。
他在韩国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其心向。
嬴政凝视着杯子里的茶水,水面倒映出一双冷漠,却有情的眸子。
只是这缕感情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之色。
“此事就此作罢。”
嬴政沉吟了片刻,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赵高。”顿了顿,嬴政唤来赵高。
“奴婢在。”
不远处的赵高迈着轻飘飘的步履,姿态恭敬的来到一旁,恭候听令。
“查的人,查出来没有。”
嬴政缓缓说道,语气夹杂着一抹不容轻视的压迫。
“在兵败后,樊於期不知所踪,罗网一直追踪到齐燕交境,有人救走了他。”
赵高轻声答道。
救走?!
嬴政眼中泛起危险的冷芒,沉哼了一声:“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能让秦国大军损失惨重,并在罗网的追踪下,救走叛将樊於期。
这个人实力定然绝高,且能掌握到第一时间的情报,从而做出应对。
“根据夜阳侯传回的消息,樊於期在朝中有内应。”
赵高末尾添了一句,说罢,便是再度垂下头,不再言语。
帝王,有自己的判断,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还是不要打扰帝王的判断为好。
话落,嬴政一双威严的眼眸陡然变得锐利。
这番话俨然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盖聂亦是紧锁眉头。
因为按照明面上的所有情况来看,樊於期在朝中的内应只有昌平君。
当然,不排除这是个假象。
而且这件事可不能妄言,昌平君和当今嬴政的正妻,以及扶苏公子有着关系。
看着嬴政变换的眼神,盖聂揣测道:“看来这个奸细藏得很深。”
不能断言昌平君就是此番谋划一切的人。
这是会出事的。
“让章邯彻查,无论他是谁,有何背景,都要将他挖出来!”
嬴政徐徐起身,意志坚决,眼中浮现出一缕冷冽,沉声说道。
“诺!”
赵高应声退下。
......
廷尉府。
秦国一位位大臣相继去到王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韩非。
“他们是想要弹劾韩兄?”
坐在韩非对面的燕丹皱了皱眉,半个时辰前,他得知了今日朝会的事。
说实话,他觉得韩非有些冲动了。
保护自己的国家,固然没问题。
可,韩非作为韩人,是在秦国为官,且还占据了廷尉这样的重位。
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言论,太冒失了。
“恐怕不止。”
韩非叹息的缓缓摇头,拿起酒樽一饮而尽。
“传闻,秦国长史李斯,也就是韩兄的师弟,与韩兄有隙?”
燕丹的眼神微微闪烁,看着韩非询问道。
韩非沉默了少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终究还是被秦王推到了火架上烤,现今他的处境,一点都不比当年秦国的商君差。
秦国要杀他的人不再少,他那位师弟更是被自己抢了位置。
若说没有怨恨,他是不信的。
李斯是什么性格,他十分清楚,当年在小圣贤庄早已熟知根底。
就实的说,嬴政现在保不了他,秦夜也不在朝中,将没人会忌惮。
但,眼看自己的母国将要被灭,他又怎能甘愿就此?
燕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出了一番意有所指的话:
“韩兄还是少喝些酒,酒水伤身。”
“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韩非拿着酒壶,闻听此话无奈的笑了笑,笑容中透着一抹苦涩。
哗啦啦!
酒樽很快装满了酒水,从酒壶中流出的,不乏渐洒在桌面。
望着不远处的荷塘,韩非握着酒樽,眼中茫然而怅惘。
紧接着像是做出了决定一般,重新聚神,双眼有了色彩。
......
月明星稀,属于夜晚的帷幕悄然落下。
池塘的水面有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晚风轻拂而过,水面卷起层层碧波。
浪之不久,最终化作涟漪消散。
将一封密信交与下人后,韩非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府邸,眼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感。
袖口里,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
“秦兄,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韩非仰头望着夜空,惆怅的面容闪过一抹自嘲笑容,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决然的转身,坐上了马车。
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很愚蠢,他也心甘情愿的去做。
因为他不敢赌。
当赌的筹码,大到远远超出能够接受的范围时,没谁会选择继续硬钢。
除非已经疯了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