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枝随后道出关于陆家被夺家产之后的种种,姜婉已悉数听不进去了。
脑中拼命回想前世,那三年中与晏吟洲相关的只言片语。
大周朝建国至今,高位者大都圆滑世故,而此人在官场上却是一指另类,不但张扬跋扈,而且残忍暴虐,虽名头上只身居侍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兵部的话语权再无他人,而原本年老多病的兵部尚书葛让,早已被他架空,虚担了个空衔罢了。
楚无茫看上他,除了兵部再无其他人可用之外,亦是觉得晏吟洲那些嗜血的手段,正好压制兵部中春笋般涌起来的反对之声。
暴君配上利刃,一场自上而下的屠杀而已,待这江山尽入楚无茫的手中之时,此等不人不鬼的畜生,他应是不会留的。
不人不鬼……
即便已经尽力克制,但每每想起晏吟洲,姜婉的身子还是会反射性地微微颤抖,甚至无端地发疼。
晏吟洲的暴虐,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西苑被他活活抽死的女子不计其数,纵使楚无茫已经严令禁止晏吟洲带着皮鞭来找她,但他还是能在西苑她的那间小屋中,找出些物件来折磨她,或是系帷幔的绳带,或是睡袍上的腰绳,完事后还要在她的左耳上狠狠咬上一口,就像是给羊圈里的羊订上记号一般,在圈养的宠物身上留下他的印记。
那些日子,正值楚无茫要靠晏吟洲彻底扳倒秦王军,无论西苑的哀嚎如何震天,第二日天亮,也只有一屋的血痕,与桌上轻飘飘的一盒上等金创膏。
楚无锋被幽禁后,她便再未见过晏吟洲,此时想来,晏吟洲于楚无茫而言,也只有这一个用处。
如若今生的晏吟洲,不但不能扳倒秦王军,反而在户部留了一道索命符,非要让魏丰冒天大的风险去取。
无用之子,救之何义?
“徐老板,那是否我们现在只需要将阿渊手上的血书,交给秦王殿下,就能拿下晏吟洲了?”
槐枝的话,打断了姜婉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若要一击即中,不让他有转圜之力,就不能留给他哪怕半分的空间。”
“徐徐,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放心殿下的能力么?”
姜婉对着这一屋子疑惑的眼神,耐心解释道:“殿下身边有叛徒,或许今夜之后殿下那边便能找出来,但……此事无论如何,殿下都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暗处盯着的人,一封血书即便殿下随身携带,但亦是等同于处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比留在阿渊身边安全。”
“话虽如此,但总不可能让阿渊在皇城外击鼓鸣远,自己去面圣呀,这不等同于让他送死么?”
原本姜婉也没有想好,如何才能将这血书递交到楚鸣生手中,但这槐枝的一番怨怼,反而提醒了她。
她眠而一笑,拉起小姑娘的手,像是逗孩子般故弄玄虚:“谁说面圣就一定要在皇城前击鼓了?”
小姑娘一脸茫然,看着自家老板笑得猥琐,眼神慌乱地四处求救。
“凡珺,婚宴过后十日,便是春分,不过就在那几日,秦王军众人便要回到驻地,临行前,文武百官皆会前来相送,那时,自然能见到陛下。”
*
夜已入了深。
要不是秦王府请来的戏班子,把所有的曲目翻来覆去已经唱了三遍,着实腻了众人,被秦王遣了回去,潘适都听不见府外打更人的声音。
此时,已接近丑时。
他们这些粗人,在外领兵打仗,时常昼伏夜出的不打紧,可没想到京中这些贵胄们,喝了酒居然都还这么能熬,这京城果然奢靡得很呢。
潘适越想越有些嫌弃,不想再在这席间与贵胄们喝什么“兄弟酒”,转身朝席外的茅厕走去,他的真兄弟霍坤,都去了好些时候了,真怕他又“酒后乱性”,做出些什么惹恼了贵胄们的事儿。
上次在那花船上,对着襄王一顿嘲讽,差点没把他给吓死,那家伙自己醒来也是一顿哭爹喊娘,差点要直接单枪匹马奔回凉州,要不是秦王殿下这一桩婚事来得太快,此刻霍坤那傻子估计都在自家胖夫人怀里抱头痛哭呢。
潘适今夜也喝了不少,顺着方才霍坤出去的方向,走了半晌,竟没找到茅厕,反而四下里,下人越来越少,他连个问路的都寻不到。
七拐八拐,跌跌撞撞,潘适终于在一方雅致的庭院里,寻到了一间透着烛光的房间,他向着庭院中的小河沟里刨了半掌清水,醒了醒脸,向那屋外走去,心道是先在房外听听动静,如若是府中侍女姑娘的宅子,他定是不入的,若是住的些小厮佣人,那便非要拉起一两个给他带带路了。
步至门廊下,屋内灯影幢幢,映在门上的身影,高挑纤瘦,他辨不出男女,再走进几步,便听到了那影子柔风细雨般的声音。
“不知这良辰美景,将军不去给本王兄长贺喜,反而到他这数年不用的书房来,寻什么宝贝呢?”
潘适即便是听不出楚无咎的声音,但这“本王兄长”“贺喜”,再有这门上灯火映出的仙人之资,他也断定了襄王的身份。
只是,这“将军”又是谁?今夜能来秦王喜宴,有称得上将军之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可若不是秦王军中人的话,他还真不见得认识。
秦王军中的兄弟其实时有聊到,关于京中众人对秦王的排挤,以及来自太子的威胁,大伙儿总害怕秦王一身孤胆,为人正直,不喜官场那套乌七八糟的心思,终究会被太子设下的圈套所害,京中除了自小陪伴殿下长大的安重安副将,就只有这位与殿下同为先皇后所出的襄王,是兄弟们信得过之人了。
他潘适就算再不喜欢这位病弱又有些荒淫的皇子,但他护着秦王殿下的心定不会假,所以……
潘适佝偻着身形,悄步靠近门边,用小指轻轻勾起门框,拉开一丝极小的缝隙,仅仅让他能看到书房里另一人的动静便足了,只要那人敢动手袭击他殿下的弟弟,那他倒要让这京中的“将军”,常常他凉州的实力。
书房的烛火颤颤巍巍,摇曳着照亮了楚无锋的书架与案几,潘适眯眼便能知道,那案几下蹲着一个人。
“将军?”楚无咎轻声再唤。
案几下,缓缓立起一个宽大的背影。
瞬时间,潘适的心脏,如坠冰窟。
那是……秦王军的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