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局，不出意外的楚无锋胜。
楚无锋将手中的白子放回竹筐中，颇为欣赏地对纪凡珺道：
“纪姑娘，承让了，不过正如方才徐姑娘所言，姑娘的棋艺也着实谈得上精湛，我秦王军中的将领，十有八九也是要败于姑娘子下的。”
纪凡珺像是没听到楚无锋的赞誉，手中仍旧执着一粒黑子，磕在唇边，眼睛落在棋盘上，久久不离。
“殿下最后那一手釜底抽薪，真是一步好棋呀。”
楚无咎也不谦虚：“姑娘谬赞。”
纪凡珺直起身子，抬眼直视楚无锋，往日里怯懦懦的眼神不再，却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激动与……战意。
她笑了。
“殿下，凡珺已经看懂殿下的棋路了，下一局，凡珺可要全力以赴了。”
“哦？”楚无锋也来了兴致，眉尾挑起，认真地审视眼前的女子。
纪凡珺方才眼中的光芒，他再熟悉不过了。
棋逢对手时，弱者时常彷徨退缩，只有强者，才会有冲天的兴奋与战意。
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姑娘，竟然是后者。
“殿下，请。”
不过半晌，纪凡珺就已经落了第二局的子，主动再向楚无锋伸手道请。
楚无锋一愣，点头道好，也开始落子。
姜婉是不太懂棋局的，加之他俩周围已经围了三圈秦王军的人，此起彼伏地叫好声，显然是将“观棋不语”忘了个精光。
一旁的叶以冬酒量奇差，第二局开局不过片刻，她便呼呼大睡起来，姜婉也落得片刻轻松，想起好久没关心的楚无咎，回望过去，发现他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也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
“殿下，你与秦王可曾对弈过？”
“少时有过。”楚无咎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姜婉便放下心来，至少他现在还是清醒的。
“那殿下可曾赢过？”
楚无咎一愣，低声嘟囔：“你是觉得，我与兄长相较，大多都是败了么？”
姜婉斟茶的手顿了顿，难掩诧异：“殿下怎会如此想？姜婉与殿下认识数月，最近这段日子更是时常在一起，从未见过殿下下棋罢了。”
楚无咎低声道：“少时与兄长对弈，胜负参半，自他驻守凉州，我便也很少下棋了，现下应是敌不过他了。”
“秦王殿下离京有几年了？”
“约摸五年有余了。”
“那秦王殿下五年前还在京中时，是负责什么军务或者政务？”
楚无咎递到嘴边的茶杯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眉，实在忍不住问出了今夜一直徘徊在嘴边的话：“姜婉，你对我兄长，好像特别的关心。”
见姜婉双肩一颤，目光闪烁，咬唇低头，楚无咎便懂了。
他摇摇头，自嘲地一笑，放下茶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姜婉知道，他是在遵守承诺。
楚无锋被构陷是一年之后。
现下楚无茫棋局中的棋子，一个是他曾在京中任职时的旧将，而五年前的楚无咎还是个学堂中的皇子，没有插手过朝堂之事，贸然让他去打听，定会打草惊蛇。
而另一个，应当就在今日的席间。
这些人亦是楚无锋到了凉州才带起来的心腹，亦不是楚无咎能探究底细的。
此事，她能一个人办到，就绝不让楚无咎沾染半分。
姜婉抬眼望着围在楚无锋身边的将领，无一不与他们的统帅推心置腹，怎能让人想到不过多日便会叛主呢？
两人间的沉默，被棋局那边众人的惊叹声打断，双双望去。
“秦王殿下，承让了。”
纪凡珺笑得温柔，但语气中还是难掩小小的得意。
“哎哟喂，咱们的统帅，凉州秦王，也有被小姑娘险胜半子的时候啊？哈哈哈。”
“纪姑娘，劳烦你宴席后给我等签个大名，以后要是统帅再拿咱哥几个开涮的时候，咱们就把纪姑娘的手书摆出来，让统帅也体会体会手下败将的难处啊。”
众将领围着楚无锋一阵嘲讽，开怀大笑，楚无锋没有丝毫恼意，反而直直看着纪凡珺，笑而不语。
纪凡珺被他盯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立马收起了方才那股小得意，变回了怯懦懦的闺中小姐模样，摆手向众人道：“不是的，不是的，殿下棋艺精湛，刚刚那局不过是受了凡珺之前的话影响，有些刻意在意自己的棋路，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哎哟喂，统帅你看，连你怎么输的都一清二楚，统帅这输的彻底呀。”
纪凡珺没曾想众将对她的话竟是这种反应，更是连连摆手，口中一直念叨着“不是那样的”。
“没错，方才本王确实十分在意棋路，纪姑娘所言甚是。”
楚无锋嘴上虽是在认输，但眼中却盈满了兴趣，纪凡珺对上那双如鹰般的眼睛，也不再退缩，她又温柔笑道：
“那殿下，下一局要不要试试先手？”
“哈哈哈，好，下局本王就请纪姑娘承让了。”
两人正要起身交换席位，忽然姜婉在不远处喊道：
“秦王殿下，不如咱们再加一份赌注可好？”
“哦？徐姑娘要赌什么？”
“若是下一局，纪姑娘还能胜了，那便请秦王军众将军在上元节那日，来我不羡仙设的宴席，花街赏灯，当然，这银钱自然要算在秦王头上了。”
楚无锋听说过这不羡仙的“规矩”，再加之也并非在不羡仙姑娘的闺阁内，也算不得违反军规，便答应道：“本王允了，只不过，我等那时自是便装而来，亦不会对外宣称是秦王军人，还请徐老板勿将此事往外宣传才好。”
姜婉一怔，这楚无锋还真是治军严明，这种时候都如此谨慎，她的小算盘打了一半就被他给撤了。
也罢，总之能挣钱，还能给纪凡珺制造机会，也是值得的。
“好，一言为定！”
“本王从不食言，纪姑娘，还请再赐教了。”
月上枝头，众人都喝得七七八八，龙吟楼的菜都上了三轮，这最后一局对弈，终于结束了。
楚无锋还是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