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
“我想做这全京城最好的秦楼楚馆,温先生,你也不介意?”
姜婉忍不住刺探温重云的反应,他那样追求意境之人,怎么受得了在自己眼下的莺莺燕燕。
温重云一愣,仍旧面不改色,抬眼直视姜婉道:
“徐姑娘说出来,不怕我反悔不卖了吗?我们可什么契约都没有。”
姜婉眼中光彩华然,弯着眼角,展颜笑道:“赌徒心里可没有怕字。”
温重云被这一笑晃了心神,不由随她道:
“徐姑娘国色天香,定能冠绝京城。”
姜婉知道,温重云是真的不介意。
前世,众人都说他高雅斐然,那时她一点都不觉得,而今看来,是她一直不懂他。
天色渐暗,京城的雪未融,却又下起了小雨,比白日里下雪还要冷些。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坐在廊庭中观雨,古茶树受过初雪的浸润,又被冲刷之后,散发出更加浓郁又冷清的茶香。
姜婉收起她刚刚恣意张扬的样子,嗓音轻柔道:
“温先生,你若心系湖光山水,茂林修竹,也可再续你的旅程,我定将你的一屋一树看得好好的。”
温重云沉默片刻,看着院中的雨,喃喃道:“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我无力也无心入朝,你这章台后院,大概就是我能大隐的最高之处了。”
茶凉之后,温重云叫来尤仲柏,告诉他要转让暗香阁开青楼的事情,尤仲柏跪地痛哭不起,一直追问温重云是否因为经营不善怕他们众人吃苦,还说要自降月钱只求能保下暗香阁。
温重云没有过多解释,言简意赅地让尤仲柏算了算营收,估了个合适的价格,拟了文书交给姜婉。
尤仲柏虽然极其不愿,但口中叨念着尤家辅佐温家已有三代,不可能丢下他自小看着长大的温重云不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婉见这尤老伯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能飞出刀来,心下觉得之后要得他们倾心相助,还需颇长的时日。
翻看文书和账本之时,姜婉头皮一紧。
对面坐着那精致的龙吟楼,温重云这么乱搞都能养活这一大堆人,温家暗香阁的招牌也真是硬。
既然他们只算了个五百两黄金,姜婉也不含糊,直接签字画押。
不过几日,她和母亲也许就可以搬到这里来住了。
在那之前,她还要去见一个人。
姜婉向尤仲柏要了带有暗香阁特有纹饰的纸笺,坐在刚刚点茶的案几上,提笔寥寥写了几个字,叠好纸笺,随便叫来一小厮,道:“有劳小哥,明日早市,将这信送往东街樊家绣坊,亲手交予绣坊老板樊娘。”
小厮低头道是,接信正要出门,又被姜婉叫住。
姜婉想了想,提笔在信封角落处补下了一个“徐”字。
*
三日后的未时,龙吟楼来了位贵客。
龙吟楼最活脱的小二,也难得见到衣着如此华丽的贵妇,不问吃食酒水,也不点戏听曲,只问他有没有能看得清对面长生当铺的位置。
小二引着贵妇及她的婢女上了三楼靠西街的雅室,推开窗户,指着窗外说道:
“夫人且看,这是龙吟楼正朝西街的包厢,正对面是温家暗香阁,您坐在这靠南的方向,斜着望出去,便正是那长生当铺的大门口,可这当铺嘛,都有遮羞板护着客人的脸面,当铺里面的情况肯定是看不清的。”
甘松走到窗边,顺着小二的手往长生当铺看去,回头向着淮华灵说道:“夫人,看得到。”
淮华灵点点头,落座在小二刚刚推介的位置上。
楼下的行人往来,进出长生当铺的亦是络绎不绝。
距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淮华灵早早来到龙吟楼,姜婉纸笺中所说的长生当铺就在她视线之内。
堂堂国舅府夫人,怎么可能听从一个小丫头的指使?
她目光落在长生当铺的柜台外的一副桌椅上,檀木质地,往来当铺的人大多不愿意在此停留,这桌椅就成了摆设。
若是在它下面放一两个包袱,确实不会被人注意到。
淮华灵轻唤一声甘松,甘松会意,让小二下去备茶,但不用送进来,放在雅室门口即可,顺手还给了小二几两现银,小二连声道是。
“人可安排好了?”
“夫人放心,在路这边儿看着呢。”
甘松一面为淮华灵斟茶,一面答道,“只待来人送物件,我们的人便一举拿下。”
不知为何,那日离开徐家医馆时的不安,此时又在淮华灵心中腾起,却也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手中的茶,微微有些凉了。
*
姜婉此刻也在喝茶,与温重云一起,在暗香阁的那棵老茶树下。
昨日她让温重云陪她一道去樊家绣坊,想必与那老板樊娘的一席话,定让温重云多少也有些不明所以。
姜婉见温重云此刻欲言又止的,便向他解释道:
“温老板,今日过后,我定会跟你完完全全道清原委,此事不会辱没温家名声。”
只是,此刻她还无法明说,今日的布局,实则也存在诸多变数,如若不成,温重云知道得越少越好。
“暗香阁的招牌已摘,此事是徐老板的事情,只要不违背你我的约法三章,温某自然不会过问,只是……”
“只是什么?温老板请直说。”
温重云给自己斟了杯茶,也没管姜婉杯中的茶也见了底。
“徐老板已是这暗香阁的新主家,唤一声‘老板’不为过,只是温某已卸下这担子,你可不必再如此叫我了。”
姜婉没曾想,他言语吝啬,居然会为此等小事开口,想必是对这声“温老板”背后的责任,不堪重负多年了。
“那我直接唤你‘师父’吧。”
“这也……”
“我的手艺确实出自温家,只是我无法与你解释其来处,你前日既能受我一礼,今日受我尊称也不为过的。”
姜婉手指拂过无茶的杯子边缘,若有所思道:
“我唤你‘师父’,尤叔他们也会宽容我几分,再有,我也着实感激这温家的手艺,让你温重云愿意转让百年暗香阁。”
“徐老板见外了,无妨是哪位故人传技与你,温某都感怀他找了个好徒弟,甚至相较尤叔三十几年每日烹茶的手艺,你也丝毫不落下风。”
“师父,你说什么?”
温重云看着姜婉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教你之人从未夸赞过你吗?你已做得很好,只是我知你无心茶道,此时已是你最高的水准,再难有精进罢了。”
姜婉摇摇头,无奈笑道:
“我那位故人,可说我是个榆木脑袋,难成气候,让我在外决不可提师出温家呢。”
温重云也笑了,端起茶壶正想要给姜婉斟茶,尤叔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
“温先生,门口有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