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誉十六年。
京城城南,徐家小院。
小院门口停着一辆极尽奢华的车辇,在这往来都是平民商贾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婢女搀扶着淮华灵从车辇上下来。
如若不是姜弋授意,她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踏入这种穷乡僻壤。
“甘松,去叫门吧。”
婢女甘松低头行礼,走到门前刚轻敲两下,虚掩的院门便嘎吱一声开了。
院中一棵枣树亭亭而立,树下的药炉子上还煎着汤药,淡淡的药草味在院中弥散,一把蒲扇随意地落在药炉子旁的竹椅上,而竹椅上却空无一人。
“夫人,院中没人,不知是不是在屋里。”
甘松跨出院门,回禀道。
“进去吧。”
淮华灵刚步入院中,里屋的房门便被人从里拉开。
屋内走出来一位刚刚及笄的少女,向淮华灵微微行礼。
淮华灵眉间一蹙,记得半月前见她,虽五官标致,却病容满面,而今天,总觉得与那日有所不同。
最近几个月,也不知道姜弋又起了什么乌七八糟的心思,要她以国舅府主母的名义,三番五次来徐家小院接回徐又竹母女。
前几次,徐又竹见了她虽谈不上恭敬,但也自觉外室的身份与她有异,礼数也还算周全。
而今日,她这个外室庶出的女儿,举手投足看似有礼有规,眼中却无半点小辈姿态。
“淮夫人安好。”姜婉柔声道。
“我前几日已与你母亲商议,待你病愈就接你二人一同回国舅府,今日我见你已大好,那就招呼你母亲出来,即刻收拾行李,随我启程吧。”
淮华灵直奔主题,这满屋子药味让她颇感不适。
“淮夫人见谅,母亲出城采药还未归,劳烦淮夫人先随我入屋小坐片刻吧。”
随姜婉入了那破旧的小屋,绕过堂中一架为患者遮羞的木屏风,淮华灵坐在了徐又竹平日里接诊的地方。
目光略带嫌弃地扫视着整个屋内,从靠墙的草药柜,到一旁的医书架,又到桌上开方子的笔墨纸砚,最终,她的目光死死扣在药匣子旁的一串铜钱上。
拾起铜钱串旁落下的一文,她心中泛起不安。
绝不会看错的,这是她弟弟淮华亭,前段时间在江南私铸的铜钱。
这些年,淮家丝绸生意的利润被姜弋占了大半,淮华亭第一次暗地里私铸,却做得极差,这批铜钱的一侧有个明显的缺口,本想着放去西南偏远处流通,也算买个教训。
可这才往西南送出去几日,怎么就流到了京城?
京中对市面上的钱币监管严苛,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祸事。
淮华灵指腹摩挲起铜钱的缺口,瞥了眼背身向她,正在整理草药柜的姜婉,试探道:
“婉儿,这铜钱就放在桌上,不怕被人顺走么,你母亲也真是大意。”
姜婉闻言转身,一双无辜的桃花眼随着淮华灵的指引,也落到了铜钱上,思索良久后,像是恍然大悟:
“哦,淮夫人说的是这串铜钱啊,倒不是母亲大意,前几日有个南方口音的娘子来找母亲问诊,说是刚到京城,身子上又有旧疾,得找个靠得住的女大夫,以便往后常来,就先多给些银子放在我们这儿。母亲怕算不清楚,就先搁在一旁了。”
她背身继续整理草药柜,想了想又道:“这说来也奇怪,母亲给人问诊,常常都是被赊账的,难得有多给的,在医馆存钱可不是吉利事。”
“是挺奇怪的,你可知这娘子何时会再来?”
淮华灵话一说出口,便知道自己过于着急了,又婉转地挽回:“淮家是生意家,喜欢这种出手阔绰的人物,不免想认识认识。”
姜婉背对着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草药,忍不住勾起嘴角。
堂堂国舅府夫人,江南淮家长女,竟如此沉不住气。
再回过头来,她便又是那副天真无辜的少女模样。
“淮夫人,不是婉儿不愿意讲,除了救病治人,护着病人的名声也是医者本分,更别说我母亲都是给各家娘子诊治些闺中的不适,怎能随便往外透露?”
姜婉的话,淮华灵并未细想,此事来的意外,她怀疑那妇人是淮华亭监管不严的下人,眼红私吞了些,刚从江南逃到京城。
好在,这劣货还没大张旗鼓地流通,还来得及。
沉思片刻,淮华灵起身拾起铜钱,转眼变成一位温柔体贴,为夫君心力交瘁的贤内助,那担忧的神情,连姜婉都快以为她与姜弋是一对情深伉俪。
“婉儿,你看这串铜钱上,是不是齐齐有一排缺口?”
姜婉顺意,假作不知情,也摸了摸铜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有所不知,这是你父亲不久前的疏忽。”
姜婉无聊地翻转着那一串昨日才被她拉开一条缺口的铜钱,一脸震惊样的,听着淮华灵煞费苦心的谎话。
比起前世他们的谎言,眼下这点小伎俩,就算是她重生回来,给国舅府上的一道开胃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