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晚风吹拂在脸上。
这感觉让程暮觉得舒服。
他腰上挂着铭骨刀,背靠在城墙的墙垛上。
现在程暮的视线,刚好可以看清南江的全貌。
已经入夜。
不过整个南江却只有竹韵楼一处亮着灯。
整个城仿若死城一般。
“哎……”
程暮转过身,看着黑漆漆的城外。
“哎……”
“公子,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听见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传入耳朵,程暮会心一笑,转头回看。
林晓晓已经从翻领胡服换成了一身素色襦裙。
程暮看着林晓晓道:“还能有什么?无聊呗!现在百姓们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林晓晓点点头,走到程暮身后,双手轻握拳,力道轻柔的敲在程暮的肩膀上。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男的都暂时睡在一楼,女的就全部在三楼。”
“如此安排不错,不错。”
感受着林晓晓温柔的敲打,程暮的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毕竟他现在还在丧尸化的状态。
一般人,在累急接受人按摩以后,肯定会困倦得很。
而程暮却刚好相反。
他被林晓晓越按越精神。
“公子,想什么呢?”
林晓晓看着凝望黑夜发呆的程暮,好奇问道。
程暮道:“想南江城以后该怎么发展。”
林晓晓温柔一笑:“公子有想到什么吗?”
想到什么?
程暮一笑。
他现在想到的东西可多了。
首先就是城内一百多口人的饭食怎么办?
民以食为天。
如今衙门库房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就算最后能整理出来,程暮觉得里面吃得东西应该也不多。
按他自己凡事都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之性格。
如今南江城的食物,最多能够让这一百多号人坚持十天的时间。
所以,往后的五天内,程暮必须找到补充物资的办法。
第七天,南江的食物的储备必须有进展!
按照彩奴的说法,从升州开船来南江,最快也要七天的时间。
可是又因为大雨之后,水情复杂,程暮绝对不可能把全城的人的希望寄托在升州身上。
因此程暮现在只能想办法自救。
然后就是南江的重建工作。
在刚刚进入南江的时候,程暮就觉得洛常升给南江制定的一系列规则很不合理。
比如百姓的居住地点问题。
现在已是活尸横行的末世。
百姓们还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居住地,单就这一点,程暮就无法苟同。
只不过碍于当时南江百姓众多,同时他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因此也就是想到哪儿改到哪儿,
经历大雨风波,南江千人只留下百人。
程暮便想趁此机会,将南江以前的规则全部推倒重建!
“晓晓,我现在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来听听可不可行。”
林晓晓微微点头:“能为公子分忧,是我的荣幸。”
听见这话,程暮一笑:“有你相伴是我之幸。首先就是这一百来人的安排。”
“首先就是由雪客和燕子楼姑娘,他们现在二十来人,在如今的城中,算是除了你,刘东平以及武宣之外,对我最忠诚的一群人了。雪客功夫不错,而且燕子楼的姑娘或多或少都学过功夫,我想让他们来负责南江城的防卫。”
“让一群姑娘来吗?”
林晓晓疑问道。
程暮点头:“姑娘有什么问题?妇好,平阳公主那个不是战功赫赫的女英雄,而且我管什么是男是女,是阴是阳,只要忠心,只要功夫不错,那就是可用之人。”
林晓晓微微点头:“公子说的在理,然后呢?”
程暮又道:“然后是秦老头,给他十五个人,让他负责城内牲畜养殖,还有种粮。然后每天的城里人的饭食也由他们来准备,若要把我们南江这一百多号人看成军营,那秦老头他们便是咱们的伙房吧。”
林晓晓点头:“这个安排我没什么意见。”
程暮又道:“王大夫,就给他五个年纪小一些的,聪明一些的,让他教医术!这次城里出事之后,王大夫人累得够呛,咱们城里的大夫,还是太少了。”
林晓晓点头道:“确实,幸得城内重伤重病的不多,不然的话王大夫可能也会累病下的。”
程暮又道:“如此安排下来,城内百姓便剩下差不多九十人,我以三十人为一队,组成三队。如今这城肯定是不外出了,那么这三队人近期的任务就是修缮住房。”
“从今天往后,城里人都不单独居住,每队人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这样也方便管理……”
零零总总,程暮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
而林晓晓则扮演起了军师的角色,在一旁为程暮出谋划策。
差不多说了有一个时辰,程暮才算把南江的重建计划给敲定。
看着高悬头顶的明月,程暮心想道:有些事情,终归是要告诉林晓晓的呀。
“晓晓,你就不想问问我这次去升州的经历吗?”
林晓晓挽着程暮的胳膊,头靠在其肩膀上:“想……很想!公子的一切,晓晓都想知道。只是晓晓不愿问,因为公子想说,自然便会说的。”
“我见到你父亲了。”
随后,程暮明显感觉到林晓晓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爹爹?”
程暮点头道:“是,大理寺卿林贺。”
挽着的手松开。
程暮扭头之后,看着眼圈泛红的林晓晓。
“爹……爹现在可好?”
程暮微微摇头。
心无恻隐属性发动。
瞬间,他的七情六欲都被抽离了身体。
现在的程暮,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形机械一般:“不好,他死了,被我杀的。”
程暮说完之后,就见得林晓晓的双眼瞬间睁大。
瞳孔则是在缩小。
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因为不停积累的泪水。
“公……公子……为什么?”
随后,程暮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将林贺在升州城内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同时,林贺再最后一次见到程暮时,说的那些话,他也是一字不差的转述给了林晓晓。
他知道这样很残忍。
在活尸横行的末世,听到了自己家人的消息。
然而这个家人却被另一个家人给杀害。
这怎么让林晓晓不会伤心哭泣呢?
同时,当听见“杀父仇人”说,自己的父亲心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时。
林晓晓又怎么可能不崩溃呢?
程暮看着蹲在地上,双手掩面,身体不住颤抖的林晓晓。
他道:“你父亲在升州城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杀了他。不然的话,无法服众。”
林晓晓没有说话。
以后,程暮不再说话。
因为该说的他已经说完。
剩下的便是林晓晓自己如何去想。
恨他。
程暮能够理解。
原谅他。
程暮也能接受。
如今的程暮,在心无恻隐的加持下,已经冷静到了不似人的状态。
当一个人绝对冷静,毫无感情的时候。
那么他将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物影响到自己。
约摸一炷香之后,林晓晓终于说话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沙哑。
“原来,我才是记忆中那个经常被父亲打骂责罚的人。”
程暮记得,在离开陵水县的时候,就说起过一些她回忆起来的记忆。
她说她有一个妹妹。
而那个妹妹因为功课不好,常常被父亲责骂。
想不到,现实却是她把自己的经历,强加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当某些事情不愿意回忆,且又无法忘记的时候。
那么潜意识中,这段回忆便会被加载在另外一个物品或者人身上。
林晓晓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从丧尸变回成人的。
她的记忆本就混乱。
因此在记忆恢复的过程中,把小时候的记忆完全搞错,也是可能。
“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之所以会变成活尸,是因为你的师姐把你推进了尸群,这也是错的吗?”
林晓晓依旧双手掩面。
她微微摇头:“不……这段记忆没有错……我甚至想起来了师姐的名字……赵燕琳。”
……
此刻。
距离南江两百里的一片山谷之间。
成片成片的军帐坐落于此。
它们远看像是刚刚冒出头的蘑菇。
近看则像是巨大的草垛。
很多衣着不似唐人打扮的军人,正在军帐中穿行。
许多军帐都已灭了灯,里面鼾声四起。
不过,在最大的一顶军帐中,却是一副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乐师在弹奏,舞姬在跳舞。
在军帐的主座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得大刀阔斧,霸气十足。
他用手捏起一个琉璃杯,将其中的粉红色液体一饮而净。
然后,男人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噗!”
他一口将那些粉红色液体吐在了身旁。
这一举动,让跪在一旁正在为他按摩,穿着清凉的侍女吓了一跳。
那侍女连忙匍匐在地上,用衣角擦拭着地上的水迹。
“不好喝!这酒……不好喝!”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眯眼看向客座上的一位年轻男子。
那男人穿着素衣长衫,头上戴着幞头。
这副打扮一看,便知其是中原唐人。
年轻男子一笑,伸手端起面前的瓷杯,将里面的粉红色液体浅尝一口。
他看着在大帐中央跳着胡旋舞的舞姬,道:“这桃花酿的味道,大可汗也不喜欢吗?”
主座上的霸气男人摇了摇头。
头上小辫挂着的彩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哒哒声。
“不喜欢!你们唐人的酒,太淡,哪有我们草原上的酒好喝!”
说话这人,名叫执师脱。
现在的突厥大可汗。
而那个年轻唐人男子,名叫宋青。
不过他还有一个并不是很多人知晓的名字。
巳蛇。
宋青听着执师脱的话,摇头道:“唐人也有烈酒,只是宋某不爱喝而已。”
“那不行!”
执师脱大手一挥:“来人!给宋先生上一碗我们草原上的羊奶酒,让宋先生尝尝什么才是男人该喝的东西!”
不过片刻,一个留着络腮胡,头上小辫同样挂着许多彩珠的突厥大汉便提着一个棍形酒壶走进了大帐。
这大汉面色不善,揭开压在酒壶上的布塞后,便递到宋青面前。
“大可汗赏你的。”
宋青闻着棍形酒壶中冒出的浓浓的腥臭味道,微微摇头道:“这酒宋某喝不惯。”
执师脱听闻,冷冷道:“你们唐人呐,就是这么不懂规矩!在我们草原上,敬酒不喝,可是对我们的侮辱。”
宋青一笑:“怎么?大可汗是想再敬我喝一杯罚酒?”
“给脸不要脸的家伙。”
络腮胡大汉咧瞪眼大吼,拿起棍形酒壶就将里面的白色奶酒倒在了宋青的头上。
倒完以后,他一把抽出腰上的弯刀,锋利的刀刃轻轻放在宋青的额头:“把酒舔干净。”
这时候,宋青低头看了看身旁。
在他所坐的客座周围,确实有很多奶白色的水坑。
不过宋青可能去舔吗?
他可是夫人手下的十二地支之一。
被夫人冠以“最毒之人”名号的巳蛇。
若他去舔了,败坏的可是夫人的名号。
宋青叹了口气:“大可汗为何对我有这般敌意呢?”
“敌意?”执师脱冷脸说道:“这天下闹成这样,难道我还要谢谢你吗?”
宋青言道:“可是据我所知,如今横行天下的活尸,也有你们突厥的一份功劳啊。”
执师脱看着帐外的夜色:“我们突厥的功劳?当初要不是那人来和我说,有办法让大唐内乱,我也不会放他去圣山。”
“如今,大唐乱了吗?”
面对宋青的问题,执师陀忽然一下暴起。
他吼道:“大唐是乱了!但是我们北陆草原也乱了!若不是你们这些毒辣的唐人,我们何故会逃到这里来!”
“大可汗!”那络腮胡瞪眼道:“别和他废话了!这些唐人都是一群比秃鹰还要阴险的家伙,让我砍了他,用他的脑袋给你做酒杯!”
听见这话,宋青一笑,随后对着络腮胡一弹指。
那络腮胡便瞬间脸色一变。
哐啷一声,弯刀落地。
络腮胡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躺在地上,一副痛苦模样。
音乐声停了。
跳胡旋舞的舞姬也是一脸惨白的匍匐在地上。
她其实很想退出这个大帐。
但是她没办法。
因为她只要乱动一步,执师脱就会要了她的命。
执师脱看着躺在地上的大汉,道:“巳蛇果然名不虚传,身上处处是毒呀!”
宋青微笑道:“大可汗夸赞了,一些雕虫小技罢了。大可汗,罚酒我是不会喝的,今日到此,只是为了待夫人问大可汗一句话,南江城,大可汗要不要去?宋某无意伤人,大可汗见谅。”
言罢,宋书便又是对着倒地的痛苦大汉一弹指。
那大汉就似溺水之人被救上岸一般,忽然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执师脱看着大汉一前一后截然不同的反应,冷冷道:“南江不过是个小城,我去那里能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