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后,这江南道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没下过雨了。
不过看今晚的风,以及空气中的潮湿感觉。
公羊子时觉得,今晚应该是会下雨的。
此刻,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好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马没了!
那可是他在听到鲁王的命令之后,亲自去折冲府的马厩中挑选出来的好马。
结果骑了还不到一天,就没了!
他,成了没马的人!
手下被杀?
出门遇上疯子?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并没什么!
身为宴海帮帮主,如今在这乱世之中又抱上了鲁王的大腿。
他想要门徒,只需要在升州城内贴住一张广招门徒的告示,无数人便会纳头来拜。
遇上疯子?
这种事情更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如今静下来仔细思考一番之后,公羊子时反而觉得那疯子的存在,对他有好处。
好处就是,有那疯子存在,鲁王觊觎的南江城一时半会儿就破不了!
自己在鲁王面前是个什么身份,公羊子时清楚的很。
连打手都算不上。
顶多就是一个干脏活的!
作为一个在江湖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人。
他很清楚,鲁王现在还能用自己,那就是鲁王还有很多脏活需要人来做。
就比方这次出城去南江,鲁王可能把这件事情交给自己的府衙亲兵?
可能把它交给林大人?
显然不可能。
坐在破庙篝火边的公羊子时伸手入衣兜,摸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
解开布塞,一股奇异香味瞬间涌入他的鼻孔。
“此瓶之中装着一枚‘亢龙丹’,服下之后可让你在一个时辰之内天下无敌!若在南江遇到有人阻拦你进城,服下此丹便可。”
回忆着药师和尚的话,公羊子时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吃了这药之后天下无敌?那可得好好收着呢,南江城的那个疯子多存在一些时日,亢龙丹不是就能多捞几颗了?”
这就是公羊的想法。
朴实无华。
莫不然的话,他在城外走出尸群遇见那个疯子时,他便已经把丹药给吃进去了。
兹。
篝火传来的声音,让公羊不自觉的抬头。
下雨了?
他看着一滴水从破庙屋顶的瓦片缝中滴落。
十几个呼吸之后,他听见了哗哗雨声。
今晚的雨有些大,比起上次的惊蛰雨,要大上不少。
公羊看着蜷缩在破庙一边的燕子楼姑娘。
她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一块屋顶破损之下。
雨水落在她们身上,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
公羊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她湿透的刘海凌乱的贴在脸上。
姑娘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有一点婴儿肥。
她穿着一件绿纱襦裙,如今被雨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的透着皮肤。
看着那个姑娘,公羊的心中莫名的冒起了一团火。
一团让身体莫名燥热的火。
微微转过头,公羊看向了正在另一堆篝火边烤火取暖的手下。
“嘿!”
他轻唤一声,看见有个手下看向他后,公羊便用脑袋点了点燕子楼姑娘的方向。
“那个穿绿衣服的!”
他说完以后,那名手下便站起身,朝着燕子楼姑娘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
忽然,一个年纪稍大,差不多三十岁出头,骨相妩媚的女人大喊道:“你想干什么?!公羊子时!鲁王……鲁王可是说过,让你护我们周全的!”
女人说完,那宴海帮弟子便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公羊子时。
公羊看着妩媚女人,冷笑道:“是,鲁王说过要我护你们的周全,但是……做那事儿又不会要了她的命,怕什么?你们燕子楼的人,还会怕这个?”
绿衣姑娘听见公羊的话后,蜷缩着身体,颤抖的朝里靠了靠。
而蹲在她身边的女人们,则是紧紧把她围住,目光凶狠地盯着那四步之外的宴海帮弟子。
她们现在虽然双手都被绳子捆住,但是她们的眼神,却像护崽的母狼一般。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那宴海帮弟子给吃了。
为首的那位女子,恶狠狠地盯着公羊:“她不行!她还是个孩子,她在燕子楼只是后厨的帮工!她不行!”
公羊一笑:“哈!那不是正好了吗?我今天就帮她落红了!去!”
那宴海帮弟子听见之后,便又走前了几步。
他走到那个骨相妩媚的女子面前,垂眼看着她。
“让开。”
宴海帮弟子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鲁王说过!鲁王说过你不可以伤害我们!”那女子似乎还想用鲁王,来为自己的姐妹解围。
然而,他的话引得公羊子时笑的更加放肆。
“鲁王……鲁王……你们这群婆娘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吗?就连你们的彩奴楼主,如今被关在钟山塔内,可能也已经被玩的不知东西南北了,还想拿鲁王来压我?”
宴海帮弟子在公羊子时说完话后,便用脚踢开了那名女子,他弯腰伸手,抓着那个年纪年纪不大的姑娘,就想把她往外拖。
守在那姑娘身边的其他女子,瞬间炸了锅。
她们嘶吼着,咆哮着,用肩用头去撞宴海帮弟子。
有一个甚至直接张开嘴,咬向了宴海帮弟子的手臂。
“臭婆娘!”
那宴海帮弟子也非普通百姓,虽然入帮的时间不长,但是也跟着公羊子时学了一些本事。
他松开手避开了那些人“无力的攻击”后,一把抓住另外粉衣女子头发,随后轮圈手臂一巴掌扇在了那女子的脸上。
这一扇,让那粉衣女子的嘴角和鼻孔中瞬间流出血液。
这群燕子楼的姑娘,大多也都是会功夫的。
不过她们学艺不精,大部分人都没正儿八经的被彩礼传授过。
莫不然,她们也不会被鲁王选中,灌下药后,被公羊子时拉出城送往南江了。
“别欺负她……别欺负她……”
那被扇出鼻血的粉衣女子仰头看着宴海帮弟子:“她真的还小,没经历过那些事儿,要耍耍我!耍我吧!”
粉衣女子转过头,看向公羊子时。
她就像灾荒年时祈求富人施舍的逃荒者:“我在燕子楼虽不及白鹤子,但也是恩客喜欢取牌子的!你要耍耍我!别欺负她!”
听见粉衣女子的话,公羊子时蔑笑道:“知道,知道!燕子楼大名鼎鼎的子规嘛,你的名号我自然听说过……不过我今天就是要给那姑娘落红!废什么话呢?余正阳,你还要我等多久!?”
那名被称做余正阳的宴海帮弟子沉吟一声后,再次伸手抓向那个绿衣姑娘。
被称呼为“子规”的粉衣女子,对自己脸上的血液的不管不顾,再次阻拦在余正阳的面前。
啪!
又一巴掌打在了子规的脸上。
当子规侧躺下后,一个蓝衣女子补上了她的位置。
咚!
这一次,余正阳用自己的脚踢在了蓝衣女子的小腹上。
蓝衣女子吃不住疼,上牙咬着下嘴唇蹲下身。
随后,是一个穿着黑色胡服的女子。
为了保护那个绿衣服姑娘。
站在了蓝衣女子的面前。
燕子楼其他的女人们络绎不绝。
她们怕疼,怕被打。
但是她们更害怕绿衣服姑娘“饮香”被公羊子时玷污。
燕子楼是个酒色财气、物欲横流的地方没错。
生在其中的她们,为了能够从恩客的手里拿到银子,可说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她们也有底线。
或者说……
她们想守住心里的“白月光”。
饮香是个可怜人。
她五岁的时候便被自己的亲爹卖进了燕子楼。
她来燕子楼时,是哑的。
被自己的亲爹毒哑的。
她的卖价是一吊钱。
那老混蛋在拿到钱转身走时,对饮香说:“让你当哑巴去卖可怜,你干不来,就莫怪当爹的我把你卖到这地方来!”
那时候的饮香还小,师傅九皋处士便安排她在后厨帮工。
这一帮,就是十多年的光景。
燕子楼的规矩,绝不逼良为娼。
任何姑娘决心要做皮肉生意,都必须亲口说一句“我愿宽衣解带”,方才可以披红戴绿的住进楼阁,挂上水牌。
饮香是哑的,她自然说不出来那六个字。
饮香是个可怜人。
但是她却爱笑。
虽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燕子楼的姑娘们不管在恩客哪儿受了多大气,只要见到她,心情便会变好。
她渐渐成了其他人的一种寄托。
她们都把饮香看作没有“宽衣解带”的自己。
所以,她们要护着她。
能护一世是一世。
能护一时是一时。
被打倒被推开的人越来越多。
守在饮香面前的人墙边越来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