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窗沿上的手不停颤抖着,罗庚铄看着平坝上倒得横七竖八的人。
有些是活尸的尸体。
有些是杀了这些活尸的人。
起……起效了?
罗庚铄咽了咽唾沫。
水里确实有问题。
懵醉散,罗家村家家都会配置的一种粉药。
方子是以东汉末年医家华佗的麻沸散为基础,罗家村先民们自己改良而来。
剔除了不太易得的曼陀罗花,改为更加常见的药材。
这东西一开始做出来还是为医疗所用。
魏晋南北一百多年,中原大地上就没安生过。
年年打仗,年年死人,也年年有伤人。
懵醉散便是为了当时给伤兵,挖烂肉割烂疮所用。
味微苦,用水服下,一炷香内保管醉晕过去。
若是用酒,那平日喝酒千杯不倒之人,也保管三杯之内即倒!
虽然感觉楼下平坝里的人,醉倒的时间不大对头。
但罗庚铄也等不了了。
他转过头,急急跑到隔壁房间。
此过程中,他打翻了仅有的一瓶装有懵醉散的瓷瓶,药粉散落一地,他也没在意。
推开隔壁房间的房门,一股腐臭味道传来。
罗庚铄对着房间中坐在板凳上的人说道:“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板凳上那人没说话,她只是对着罗庚铄张了张嘴,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吼。
“厄……厄……厄……”
她想动,因为在她的眼里,罗庚铄就是食物。
但是因为身上的绳子,她动不了。
她……
是丧尸!
罗庚铄关好门,跑到下楼的楼梯前。
自从躲进这茶摊以后,他便拆掉了连接一二楼的楼梯板。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现如今,想要重新下楼,罗庚铄只能小心翼翼的踩着木梯的骨架。
下到一楼,罗庚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张烂桌子边,弯腰从桌下捡起一把屠夫用的斩骨刀。
斩骨刀锈迹斑斑,这东西还是他三月之前到这儿时,打活尸丢在这的。
算得上是他唯一傍身的东西了。
提着斩骨刀走出小楼,罗庚铄目光死死的钉在板车上,那个正呵呵笑着,拍打一个小丫头的奶娃身上。
那个老和尚说……
那个老和尚说……喂活尸吃这个,就能活过来,就能活过来……
罗庚铄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
三个月之前,他就是受不了罗家村人的种种,所以带着娘亲跑出了村子。
奈何在此地遇上十多只活尸拦路,只能躲进小屋里,拆了木梯苟活至今。
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吃食,四天前就已吃光。
他每天就只能靠水续命。
幸得水井距离小屋不远,罗庚铄在二楼就能把打水桶丢进井中,然后用绳子提上二楼。
本来他今天已经做好了打算。
与其如此活着,不如死了,变成和娘亲一个样子。
懵醉散混水喝下。
只要超过了剂数,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啥痛苦。
造化弄人。
三个月前,罗庚铄不愿意做那样的事情,跑出了罗家村。
三月后的今天,他却要去干那件让他恶心作呕的事情。
距离越来越近。
罗庚铄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当他走到板车边的时候,他的全身都在随着心跳而抖动。
当。
锈迹斑斑的斩骨刀落地。
罗庚铄双膝跪在地,他双手扶着板车车轮。
程暮已经站起身。
当老罗走过他身边,朝着板车径直走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站了起来。
程暮怎么可能让泰乐受到一点伤害。
就在程暮刚刚抽出腰间用布袋包裹的龙鳞时,他却看见老罗丢掉了手中刀。
“呕……”
老罗似乎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只是扶着车轮干呕着。
“娃儿,别怕。娃儿……别怕。”
泰乐并没害怕。
他对着老罗伸直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
老罗低着头,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程暮,也没有看见要抱抱的泰乐:“他们只是醉晕了,娃儿别怕。”
啪!
一声脆响。
是老罗在扇自己。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呜啊!!”
随后是老罗的伏地嚎啕。
“对不起!对不起!娘啊!对不起,娃儿做不到……做不到……”
伏地的老罗嘶声力竭的大喊。
“你刚才,给自己捡了一条命!”
程暮站在老罗身后幽幽说道。
……
“你说三个月前,一个老和尚到了罗家村,告诉你们吃人,可以让丧尸变回活人?!”
程暮坐在小楼一楼的椅子上。
他的表情震惊异常。
“那老和尚叫什么名字?”
罗庚铄摇头:“不知道。”
“是不是叫觉远?”
罗庚铄摇摇头:“不是。他好像是叫什么什么空,三个字的法号。”
程暮又问:“然后呢,细说和尚的事情!”
罗庚铄道:“那老和尚一到我们村,没用两天,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村里人都给蛊迷住了,为他是命……然后……村里的老人家,一夜之间就都死了。”
“啊!?”
一旁的武宣倒吸一口凉气,问道:“是那老和尚干的?”
罗庚铄点点头:“是,老和尚没有否认。他说他这也是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大善事。他用毒……毒死的村里老人,五十五岁以上的,全被他下了药。”
“村里人……没找他拼命。”
罗庚铄摇头:“没有,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村里人就听他的,就连那些老人,也是知道他们吃下的是毒药……他们自愿吃的!我娘也是。他说这很正常,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老人总归是要变成活尸的。现在变成活尸,以后就快一点变回活人。只要听他的话。”
“他的话,就是杀人吃肉?”
罗庚铄点点头:“是!”
“被蛊惑得,连自己的娃……”武宣已经惊得脸色煞白,咬肌不停鼓缩。
“也不是,”罗庚铄摇摇头:“那事儿是老和尚走了之后才发生的。不过,和他也有关系。他走时留下一句话,若你们不想变成活尸,也要学着吃……”
说到此处,罗庚双手抱着脑袋:“你们可知道,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就已经疯了!路上抓不到人了,就……就开始……交换……”
“我不信……我不信……”武宣用力摇头,她眼里擒着泪:“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的道理?”
罗庚铄道:“是没道理,但是那时候,他们已经疯了……而且我感觉,吃了那玩意儿之后,就吃不下别的东西,吃了就吐!”
“你吃过?”程暮说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两眼之中的寒光,冷得让人不自觉发抖。
“没有!这东西,看都看的出来。”罗庚铄道:“我亲眼看见的,那些吃了那肉的村民,再吃别的东西,比如笼饼野果什么的,没一会就吐出来了。肉要好一点,野兔鱼肉这些好一点,不会马上就吐,但也在肚子里也待不了一个时辰,还是会吐。”
“我……我就是受不了这事儿,带着我娘跑出了村子。我没吃过……一口都没有……我娘也没有……”
说到这儿,罗庚铄抬起头,看着程暮,目光灼灼。
“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程暮点点头。
他知道罗庚铄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他将身后挂在椅背上的布袋丢了出去。
连带着还有一个今早做好,已经冷掉的笼饼,也抓在手里递给了罗庚铄。
罗庚铄站起身,从地上拿起了那根布带,从程暮手里接过笼饼。
带长三尺,够做个环,把脖子套进去了。
笼饼不大,够他在自己娘亲面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