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焚烧,在崩塌,在碎裂。
在破碎的一切当中,她沉静地端坐着,燃烧的拳毫不躲避的直击到了他的掌上,一道劲霸至极的强硬力量顺着他的手掌,朝着他筋脉的深处一路撕裂了开来,所过之处尽数被风刀切割成了一堆无用的碎片。在他的身体里爆裂开来。
“无耻小人。”
一拳当胸,震的他整个人朝后飞掠而去,白衣被风无情的割成了一片片碎片,长发凌乱的舞着,沈流风狼狈地停住了脚步,擦了擦唇边的血,这才看清楚,周围焚烧沸腾的一切都缓缓消失了,那少女冰冷的眼眸亦消失了,箫褚白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冷厉,眼中透着蚀骨的寒。
沈流风意识到了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知道不能与他再多纠缠,手中扶风剑变化万千,搅动起悍风朝着箫褚白撕了过去,箫褚白知他心中已经大乱,挥起拳头朝他砸来,一道更为铺天盖地的火舌吞噬了他,将他所有的风都砸散了,化成丝丝缕缕的小漩涡在半空里徒劳的旋转着。
强悍,坚定,一如他的人一样霸道且无畏。
沈流风对上那样的眼,心里的墙不知怎么就崩塌了一块,箫褚白何其敏感,感觉到了他的风向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他的心内并不如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坚定,也是,他冷冷一笑,“踩着同伴尸体走上的高位,身后血淋淋的一片怎么能当真视而不见?”
“你根本就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弱者。”
“强者所强的并不只是修为,内心的修行,你还差得远了,陆玄机,你这辈子都别想能过境。”
像是被人定了罪,沈流风的双眼忽然就黑了一下,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那些从来不会扰乱他心神的人不知为什么一遍遍又钻了出来,在他的背后痛苦呻吟。
“二宫主……”
“二宫主……”
沈流风回头一看,就看到他的身后拖着一条血淋淋的河,身后的人一个个没有了眼睛,双眼中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坑洞,就拿着那双血眼睛盯着他看,看的他头皮发麻,浑身簌簌抖动。
他还是怕的,他怎么会不怕?最开始的那几年他几乎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那晓雾山上大片大片粉蓝色的小野花,想起山上的人恭敬又温和的笑意,想起自己扭曲的面容,想起她在花丛里打着滚的笑,说,师兄,我高兴啊!
所以他一刻不停地修炼,费尽心思在天下搜罗的所有能灭情绝爱的功法,生生剜着自己的心,将自己变成一个无情无爱之人,他终于不做梦了,也对那些所谓的情感与情绪变得格外的麻木不仁,变得冷血无情,变成自己最想要的那样冰冷无感。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所以为什么会突然又记起来,为什么又开始不断回想起那片花海。
沈流风怒极,他分明已经窥见了眼前的那一线天机,他看到了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有一道巨大的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他只需要走过去,迈过去,跨过去就好了。
可是身后有东西在拖着他,拉着他,拽着他往回拉。
他回头,看见无数个血淋淋的人匍匐在地上朝他爬来,抓住他白色的衣角拼命往后拉扯,脸上那两个血淋淋的坑洞瞪着他,迷茫又痛苦。
“二宫主……”
“二宫主……”
他早已被冰封麻木不仁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沈流风怒吼一声朝着身后的那些尸体劈了过去,可是这些东西顽固至极,哪怕被他劈砍成了两半,断了手脚,仍拖着残破的身子朝他爬了过来,往他的身上爬着,不消片刻就爬上了他的腰,仿佛要将他生生拖到地狱里去。
沈流风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额头猛击了一下,大脑震颤带来了强烈的眩晕,将眼前那些骇人的景象都震碎了,他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清醒,不行了,他快撑不住了,他赶紧将袖袋里的尾玉全都翻了出来,可是尾玉只剩下最后这一捧了,吃光了最后这点,他就再也没有了可以克制的东西。
他将尾玉大口吞进了口里,盘旋在他身上缭绕的黑气渐渐消退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受力量重新在他破损的筋脉内流窜,快速充盈到了身体的每一处。
他极快的恢复到了最开始那样冷漠寡情的样子,眉眼间仿佛挂着朔北十二月的冷风,若不是这些碍眼的人,他怎会又想起以前,搅动的他心神难宁。
手里的剑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心声,发出低低的鸣音,细小的风在剑身上滚动,又骤然散开,如此循环。
“沈流风,你心魔难除,现如今还想过境根本就是妄想,我知道你心里难以过去的坎是什么,不如我们做个交易。”箫褚白收了剑,也散去了拳上的劲力,内力一散,人清清落落的落在他的面前。
沈流风睥睨着他,神情倨傲,却不说话。
箫褚白见他不吱声,知道自己多少猜对了些,沉声道,“你心里介怀十年前的两仪宫旧事,介怀曾经出手上了陆朝颜,拜你所赐,她虽勉强过了境,却伤了根本,须有一个同宗同源的人为她重新锻造筋骨,助她突破,否则一旦她精力耗尽,必死无疑。”
箫褚白知道想要沈流风心甘情愿的为颜凉疗伤,就不能有所隐瞒,他武功高强,若非诚心在过程中使坏,反而后患无穷,,他既醉心巅峰,何不以此为条件,只要能让颜凉恢复了身体,叫他过境又如何。
沈流风眯起了眼睛,终于是不再回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黑暗,喃喃道,“心魔?”
心魔不除,他如何重塑肉身。
“若你肯为颜凉疗伤,事成之后,你安心过境,而我带着颜凉下南海再不回大周,此后余生,恩怨一笔勾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
“下南海……再无瓜葛……”沈流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低声呢喃着,“心魔。”
他的心魔。
他的眼前乍然又出现了那片绝美的粉蓝色花甸,晴川手里捧着一束刚才采的新鲜野花,回头看见了他,忙躬身行礼,面上仍带着明朗的笑意,“二宫主。”
他点点头,风扬起他的发丝,细细软软的发在半空里舞动,他眉目舒朗,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朝着在花丛里睡懒觉的姑娘走了过去,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他悄无声息的朝她悄悄靠近。
可是他的姑娘岂非寻常之人,早已在他来时就知道了他的行迹,在他准备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时,突然转过来,把手里的一捧花蕾朝他的面上撒了过去,人却先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蹲下来,看着她莹润的眼睛,轻声道,“师妹,我们成亲吧。”
心里面乍然一痛,所有的一切刹那间灰飞烟灭,所有血腥而模糊的面容齐齐后退,所有的火与海统统消散,最后心里面居然只记得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