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衣的那顶破蓑帽早已在之前的混战中坏的七零八落,索性也不要了,便带着阮星怜在街上行着。
霍香衣自小在洗剑阁与阮星怜一同长大,阮星怜性子软糯,常常被师弟师妹们欺负了也不吭声,如若不是霍香衣常为她出头,她这个性子还真不知道要磨掉几层皮才能管得住那些皮猴子一样的师弟师妹们,所以她打从小开始,就在仰视着他的光,就如此刻一样,依恋着他,追随着他。
他那么结实可靠,就像天一样。
在一家很小的小店落了座,霍香衣要了一壶好酒,几样精致特色小菜,和阮星怜相对而饮。
一连饮了三杯,霍香衣才觉得胸膛热了起来,提壶准备倒第四杯的时候,阮星怜轻轻按住了他的酒壶,小声道,“师兄,别只顾着喝酒了,多少吃点菜吧。”
霍香衣从不是个爱酒之人,今次见着,他却变得格外贪饮,几乎酒不离口,叫他整个人于潇洒清逸之外多了一丝疏狂与放荡,满身懒散随意,再也没了初时谦谦君子的仪礼和端方。
“抱歉,我自己一个人惯了。”霍香衣放下酒杯,指着桌上的几样小菜道,“上次与颜凉在此饮酒,见她喜欢便依样点了,你试试看。”
阮星怜夹了一块尝了,却发现食之无味。
二人静默半晌,各自无声的吃着,霍香衣人坐在那里,却神色幽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拿起了酒壶开始了自斟自饮,闲闲绑住的长发垂于身后,慵懒自在。
可是,阮星怜的心却蓦地一痛,她感觉到了,他并不是真正的快乐。
藏在那舒淡清落眸子深处的那些稀稀落落的落寞和哀伤,还是被她悄悄找到了。
阮星怜放下了碗筷,“大师兄……”
“星怜,往后无需再叫我大师兄了,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兄。”
“是……大师兄……”
“你是怎么知道去云来酒楼去等我的?”霍香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闲闲地饮着。
“是颜凉身边的晴川姑娘告诉我的,说我等在这里你一定会来。”
“呵,原来是颜凉啊,怪不得。”霍香衣笑了,可是笑着笑着,那笑意便又轻轻地散了去,原来她一直知道怎么寻自己,却是一次都没来过。
“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我刚入京时被雁无痕捉去,故意设下陷阱害得她被数人围击,情况危险至极,后来遇见晴川才知她到底是躲过一劫,我真是羞愧的都不敢再与她相见。”
“她这个人聪慧狡黠,总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想以她的心胸第二天就会忘了这事。”
阮星怜这才有了笑模样,“你呢,又是怎么到了京都?”
霍香衣垂眸看了看被他细心放置的云之涯,轻轻抚摸着上面突出的云水纹,面上禁不住点染上笑意,“也是颜凉救了我,送了我这把剑防身,前几日她还说要收我为徒。”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声朗朗,深藏眉间的阴翳一扫而光,“她分明比我还小,却要收我为徒?这不是在玩闹吗?不过我还是依了她。”
“颜凉收了你为徒?”阮星怜小小的吃了一惊。
“嗯,所以我现在也是有门有派有师承的人,算是……半个两仪宫人。”
霍香衣小小地轻啄了一口酒盏中的酒,“只是我这个师父啊,有点不太靠谱,分明说要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却一点都不积极,整日吃喝玩乐,到处疯跑,分明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阮星怜忽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霍香衣却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仍旧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我有一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星怜,你说我到底怎么样才能叫她看见我呢?”
阮星怜微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似乎知道了霍香衣眼中那一点藏得极深的落寞从何而来,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霍香衣居然对颜凉有了那样的心思……
他们相识的时间那么短,短到与她对霍香衣的陪伴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可就在那样短的时间里,那个仿佛谪仙一样的男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苦闷忧思,萎靡不振。
霍香衣一杯一杯地喝着,好像在与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游离,“我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奇女子,大概今生我都不会再遇到比她更有趣的人了吧,她就像一颗太阳,夺目耀眼,却又让人望而却步。”
“星怜,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阮星怜怔怔的,慢慢的才觉察到心中逐渐溢出的酸涩和苦痛,她爱慕爱恋的男子居然对她倾吐对另一个姑娘的相思之意,她攥紧了衣摆,极快地抬手擦掉了眼泪,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叫她说不出话来。
可是她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大师兄,眼里那么多的悲伤谁又看得见呢。他已经够苦够难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世界上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摆在他的眼前,堆得像个小山一样,可惜,她做不到。
“……大师兄,记得小时候过新年,师父每次派发礼物的时候你都是让师弟师妹们先挑选,哪怕别人拿了你中意的东西,抢了属于你的礼物,你也会让给别人,吃饭的时候你总把肉让给别人,无论多喜欢的东西只要师弟们喜欢,你一定会让,可是呢,吃过你的肉,拿过你礼物的人,根本就不记得你的付出,他们也不会知道被人拿走了心爱之物的感觉,有多难过,只是因为你是大师兄,就必须一直忍让退让吗?”
阮星怜也不知自己什么要哭,为什么在想起有关他的事时会那么难受,“可是我们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也不再是谁的大师兄,你也可以勇敢的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啊。”
阮星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们这么好的大师兄,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霍香衣怔怔地看着她,那张叫人一见误终生的俊美容颜仿佛会发光,一瞥一笑,无不牵人心肠,额前稀碎的刘海微微鼓荡不休,叫他比九天仙子又多了几分人间的鲜活与生命力,这就是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她不相信世间会有女子能拒绝的了这样的人。
霍香衣轻轻一笑,低声道,“都说了别叫我大师兄。”
将面前的菜夹了一些放到她的碗里,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星怜,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一大滴滚烫的泪掉在了碗里,阮星怜低头猛劲扒饭,她希望没人看到她那滴那么大的泪,吸了吸鼻子,她抬起一张花了的脸,“我会一直叫你大师兄的,你别想跑。”
一辈子,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