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阆屏住呼吸,颜凉的身形越来越快,他的眼睛最后只能追到几束来去如风的光点,只一个晃神的功夫,那小小身影的主人又轻灵灵重新落回到了墙头上。
除了一身的血腥之气,竟与去时没有半点分别。
将他头上遮掩的锦帕扯掉,露出一张紧张到快要失去血色的苍白小脸,他被刚才的景象骇住了,脑海里不停闪放着她挥剑断颈的画面,那样的震撼心灵,那样的叫人热血上涌。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他都忘不了,那隔着斤帕朦胧视线里,女子肆意杀戮的身影,那么好看,又那么残忍无情。
颜凉在那呆愣住的小脸上拍了几拍,笑意吟吟,“吓傻啦?”
谢阆这才回魂似的转了转眼珠子,一低头却看到墙根底下那人间修罗场一样的血腥场面,满地血污没了阻隔,那样赤辣辣直白白地闯进了视线,告诉他眼前言笑晏晏的姑娘谈笑间就取走了这许多人的性命。
“没……没……”他真想勇敢点说这没什么,但他的确被吓的不轻,颜凉正待说话安慰他几句,身体忽地向旁一挪,她一旁的袖子突然就断去了一截,那裹在袖子里的一包糖哗啦啦洒了出来,落了一地。
还有人!
颜凉揪起谢阆纵身跃下墙头,忽地自身后飞出几柄飞刀来,围着她不停地来去绞杀,颜凉冷冷笑着,“躲在背后偷袭的人,我倒要看看是谁?”
惊鸿剑脱手而出,将那几片飞刀自半空里悉数斩落,那剑去势不停,继而朝着斜前方笔直地削了过去。惊鸿剑如一道红影掠过,一剑将那矮墙给削成了两半。
躲在墙后的几人就势打了个滚自墙后跃了出来,雁无痕挥着扇子身体向后急掠,与她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雁无痕?”
颜凉没想到在这里设埋伏的人居然会是他!
“颜凉,别来无恙啊!”雁无痕嘴角挂着没什么善意的微笑,眼神戏谑地看着她,“短短时日不见,你居然功力精进若此,若非亲眼所见,真是打死我都不相信。”
“知道我功力精进迅猛,居然还敢来招惹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颜凉环着双臂冷眼看着他。
雁无痕悠闲地扇着扇子,两撇刘海随风轻轻晃动,却有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笑意邪恶,“臭丫头,我早跟你说过,贤隐山庄瑕疵必报,你数次折辱与我,我今次要与你一次算个清楚。”
“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你居然还揪着不放,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别奢望我能手下留情。”颜凉看了远处一眼,她急着送人,不想再跟他闲扯浪费时间。
雁无痕却不急着跟她过招,只站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声笑着,“哈哈哈,你好嚣张啊,我好害怕啊!你的后台靠山都倒了,你还指望谁能来救你!颜凉,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颜凉几乎被他给气笑了,她什么时候还有后台靠山了?还倒台了?简直是可笑至极!
见她一脸的不屑一顾,雁无痕也不着恼,笑意吟吟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呢?箫褚白于阳平山闭关,消息泄露被八大门派围攻,身负重伤坠崖,如今生死不知,玉狐宗已下密旨即刻清缴长门各堂,你在这里四处玩乐的时候,可知道现在长门内是个什么情景,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没了箫褚白和长门给你撑腰,你也不过就是个颇扎手的小刺猬而已,我早说过我最喜欢的就是拔刺猬的刺……”
什么!
颜凉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后面雁无痕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清,只有一句话在她耳边响彻,箫褚白被八大门派围攻身负重伤坠崖,如今生死不知,玉狐宗已下密旨清缴长门……
箫褚白重伤坠崖?这叫她还如何能平心静气的下来,只一句话就已搅得她心神难宁,饶是她强装镇定,语气中的惊慌依旧叫旁人听的真真切切,
“雁无痕,你这消息真是假的可以,就算箫褚白真的闭关,仍有王不留行与他同行,又怎会被八大门派围攻?”
“你不会以为我是骗你的吧,你也不想想我骗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意义呢?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箫褚白是自己独去的阳平山,王不留行在乌鸦嘴就与他分道扬镳,不知去向,你不是与箫褚白关系交好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她曾经写过信给箫褚白,却没有收到过回信 ,她原以为是因为他闭关修炼无暇回信便也没有再去信打扰,她的确不知道他如今的状况。
难道竟是真的?
颜凉的心唰的一下凉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急切难耐,只恨不得立即飞过去看看才好,急问道,“雁无痕,你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嘴上这样问着,其实她的心里已经信了一大半,关心则乱,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去考虑对面这人说话的动机,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箫褚白重伤坠崖的消息不出三日便会传回长门,你若不信,便等着看好了。”雁无痕有些没了耐心,脸色凶恶,“我今天来是找你算账的,可不是来陪你聊天的!”
身体向后急掠而去,扇子往前一招呼,立即又有一群黑衣人朝着颜凉攻来。
颜凉心不在焉地呆立在原地,恍若未觉。
不是没有可能的,箫褚白闭关本就是因为受伤难愈,他本已是重伤之身,若真的遭遇八大门派的合力围攻,也许真的会遭遇不测……
最快的刀已经快要剐蹭到了她的衣角,刀风微扬起了她的鬓发,她居然仍一动不动,谢阆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见着那刀已劈头落下,抱紧颜凉的大腿闭眼尖叫道,“颜姐姐!”
颜凉这才猛然惊醒,只见四周刀光闪烁,已经将她密密围拢起来。
她的剑刚才被丢了出去,此刻还落在远处回捡不及,索性双手握紧,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小叶檀功,在人群之中数次腾挪变化,身形灵巧至极,几招便卸去了当先两人手中的兵刃,双刀在手,赫然又成了一尊凛凛战神。
只是她现在无心打架,眼睛一瞟,发现雁无痕居然溜了,她还有话没有问完呢!
“雁无痕,你站住!”
被她一声大喝,雁无痕反而溜的更快了。
奈何周围人居然越来越多,将她缠的分身乏术,眼看着雁无痕的身形消失在了拐角的地方。
颜凉正被缠的烦心,忽而听到半空里远远传来一声低低的兽吼,那声音刚才还离她很远,转眼间便就到了她的头顶之上,颜凉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坐在福大师身上的豹留客。
豹留客礼貌道,“在下长门青衣堂豹留客,特意前来支援姑娘。”
“来的太好了!”
颜凉将手中双刀朝天上一丢,豹留客伸手接过,刀还没拿稳,就看到小皇帝被她随意一丢,哇哇乱叫着飞上了半空。福大师步伐快极,一个俯身便接住了谢阆。
“送人的任务就麻烦你了,日后必有重谢,我现在得去追一个人!”
颜凉卸了重担,抬步就要去追雁无痕,谢阆与她刀光剑影相处了大半日,早对她心生依赖,但见她居然丢下自己走得头也不回,心中泛起酸楚,忍不住叫道,“颜姐姐!”
颜凉回头,安抚道,“宫门已经不远了,这位长门弟兄会送你回去的。”
说罢转头又要走了,谢阆趴在福大师的背上,俯身下来,依依不舍,“颜姐姐,你不会忘记答应过我的吧?”
“放心,我不会忘的。”
“颜姐姐!”谢阆知道,这一入宫,又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再见她一次,她虽答应了收自己为徒,可他的心里反而更空落了,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连她自己恐怕都不能保证。
正泫然欲泣,伤心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忽地一物飞到了怀里落了下来,谢阆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颗糖。
颜凉站在底下仰头朝着他微微笑,“一直忘了给你了,这是给你买的见面礼,可惜只剩一个了。”
满地血污之中,少女的笑容如此纯真美好,竟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谢阆将那枚糖果宝贝似的收进了怀中,再抬起头时,面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城郊的翠柳山庄内,棋盘上的厮杀正在继续,激烈异常。
双方各剩下的棋子都不多了,执着地彼此不肯退让。只是剩下的棋子越少,思考的时间反而越长。苏子夏的面上波澜无惊,神色宁静,许久之后,稳如雕像般的身形微微一动,将手中仅剩的那枚小兵挪了一步,吃掉了对方的马。
对面的吴道悔眉毛一挑,不以为意,将他惦念许久的苏子夏的车给吃了。忍不住畅快的笑了几声,笑言道,“现在的局面可就有点微妙了,苏先生,你还是栽了!”
苏子夏的确是没想到,从一开始吴道悔就目的明显,直奔自己的车而来,周旋良久,他到底还是一个都没保住,微微笑着,“吴公公这招弃马换车实在是高妙。”
吴道悔笑意不减,只觉得心情舒畅至极,“我吴某人做事向来直接,一开始定好了目标便无悔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你的这个车我一开始便想要,如今还不是被我给吃了!”
福喜眼见着天色渐晚,两人居然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为苏先生添了茶,低低提醒,“先生,天色已经不早了。”
苏子夏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太阳已隐隐西坠,竟不知不知觉下了这许久。
活动了下手脚,弃了这盘已经僵死回转无力的残局,苏子夏站起身来,“吴公公棋艺精湛,苏某无力回天,认输了。”
吴公公大笑不止,瞧着愉快至极,苏子夏却蓦地觉得有些异样,不过是输赢一盘棋,他原本也不甚在意,只是不知为何,心里竟起了一点波澜,觉得似乎自己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