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锦怔愣半晌,说有些头晕,想要休息一会,便自己卧在床上,面朝着墙壁慢慢消弭心里不知从何处泛起的异样感觉。
天底下的哪个人不行,他却偏偏是两仪宫的裴京墨,魔窟里的第一号魔头子。
知道自己为这样的男人上了心,她亦恨自己没用,可越是不想去想,那男人的面容便好似有毒一样往脑子里钻。那种危险又阴冷的气息,亢奋的让她绷紧了身上的每一个神经,浑身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栗。
既危险又迷人。
她恪守门规十九年,从来清思净根,最不屑那些陷入男女情爱而满身狼狈的门内女弟子,怎知这一日到了自己这里,她竟不受控制,只觉得思潮涌动不止,静如止水的修炼忘了个一干二净,人有如魔怔一样居然思维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就是情毒吧。
难怪师父坚决不许紫夜墟姑娘们沾之染之。
她慢慢压下了心里的涌动,闭目良久,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起床穿鞋,神色平静地敲了隔壁阴灵雨的房门,多谢她如实告知,自己亦是想明白了,终究是修炼要紧,其他的杂事就休要放在心上,也叫师妹别多心,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人生插曲过了也就过了,她已彻底死心,就莫要叫旁人知晓坏了清誉。一番陈述,真情动人,阴灵雨听了终于微微放下了心。
“师姐,你晓得其中利害便好。”阴灵雨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虽然薄纱遮面,仍挡不住其万分之一的美,只觉得月下朦胧,意境更胜,连她这样的女子见了都为之倾心不已。
阴灵雨伸手将一帕面巾递了过去,紫夜墟的面巾重要程度不下性命,失了面巾不方便行动,阴灵雨方才在房中特意为她重新赶制了一条,面巾后面靠近丝带的位置,刻着一个小小的锦字。
丁云锦感激万分的接了,她正想着半夜三更的,她没了面巾,明日注定要尴尬,怎知阴灵雨却一早就想到了。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对过去阴灵雨的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无论她怎样高冷难以接近,心却是真的善良。
她捏着面巾,又道了几声谢,就回了房间。
送走了师姐,阴灵雨和衣卧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觉。
夜半时分,起伏的思绪总算重新归于平静,她终于从地狱般的梦魇中挣脱了出来,整整一年多了,接近四百天,她日日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虽生犹死,每每被那样的噩梦纠缠,她都恨不得当时立即死掉,也好过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看偏偏上天就是要惩罚她,让她清醒着赎罪。
身上冷汗涔涔,湿透了衣衫。
阴灵雨睡意全无,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要摸起来倒杯冷茶解渴,忽地,看到自己房间的门上映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
她吓的一个激灵,立即悄无声息的摸到自己的配剑,踮着脚尖轻轻往门边走去。
可那人十分警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离开。
阴灵雨可不会放过半夜站在自己门前不怀好意的黑影,当即推窗而出,从另一条道截堵了出去,她心情烦闷,推窗而出的一瞬间九月初微凉的夜风轻轻拂面,让她骤然清醒。脚步加快,朝着前方黑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叩窗之声,丁云锦几乎立即便听到了,夜半三更,她正在暗自垂泪,久久无法从那有毒的马车厢里抽离出来,听到阴灵雨的响动,心中有些纳闷,推开隔壁的房间一看,果然房内空空,这大半夜的,阴灵雨是要去哪?
她立即顺着敞开的窗户悄悄跟了过去。
黑衣人没想到阴灵雨居然那么执着,无论他怎么躲避,她都紧紧地黏在他的后面,因着重伤未愈,他很快就力气不济,脚步浮乱,他已经为自己半夜鬼使神差站在阴灵雨房门前而暗自悔恨一路了。
可事已至此,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他知道已经逃不掉了,索性停了下来。
黑色的兜帽慢慢摘了下来,露出了裴京墨那张苍白不见丝毫血色的病容。
阴灵雨脚步猛地一滞。
在离他还有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诧异的看着他。
他怎么会胆大至此,居然还敢来半夜找她?
阴灵雨几乎是本能地就抽出了剑,剑尖微抖,指着面前冷厉的男人。
看着她的剑,裴京墨忍不住轻轻哧了一下,心里有什么早已碎掉的东西又被狠狠踩了一脚,碎无可碎,神情逐渐变得淡漠,有些漫不经心。
“在酒肆已经放过你一马,不曾想你倒是自己又送上门来,裴京墨,你就那么着急送死?”阴灵雨声音冷淡。
那剑横在自己喉前不过寸许,泛着幽幽寒光,裴京墨一生树敌无数,从来不在意他人看自己的眼光,只有这一刻,他突然逃累了,还觉得有点委屈,自己都开始可怜起了自己,忍不住轻轻出声,“我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阴灵雨神色蓦地一变,脸色惨白至极,那噩梦又开始来纠缠她了,此时此刻,叫她无法呼吸。
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
裴京墨看着她的脸骤然变色,秀眉微蹙,显得极是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没有来由地一痛,可偏偏冷笑着迈前一步,喉间抵住她颤抖的剑尖,带着报复似的快感幽幽开口,“是不应该偏巧也出现在寒潭地洞?还是不应该恰巧遇见了你。”自顾自的点点头,了然道:“也是,但凡当时出现在地洞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你八成也不会追天追地杀他到不死不休吧,毕竟像我这样臭名昭著的恶徒,怎么配得上你这样世间无双的倾城美人。你嫌弃我又如何,你就偏偏是我的!”
阴灵雨只觉得一个响雷又一个响雷在她耳边炸开,将她炸的体无完肤,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被狠狠扯去。 她眼前一阵阵昏黑,急火攻心,只觉得一口血涌向了唇边,剑陡然收了回去,背过身去,硬生生咽下了那口血。
裴京墨见她反常的举动,料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不知积攒了多少怨气,话既然出了口就说什么也收不回来,越说越快,“觉得恶心了?不想承认?我劝你还是别老惦记让我早死,想想怎么祝福我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最实际,否则我死了,谁来对你负责?”
阴灵雨再也忍受不住,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身体轻飘如雪,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裴京墨大惊,快步上前一把将她那不可一握的细腰揽住了。这一次,阴灵雨终于不再讨厌他了,也不再想杀 他呢。
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双眸紧闭,颤动的睫毛上尤挂着未坠落的泪滴。
裴京墨一把扯掉她掩面的面纱,但见面纱后的容颜仍旧倾城绝色,眉目如画,更赛月娥,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姑娘,只是此刻她朱唇失血,面色苍白,一道触目的血迹自嘴角慢慢流下,像是玷污了一副绝美仙图上的败笔。
就跟他一样,是她人生的败笔。
裴京墨悔恨不已,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来时分明不是要气她的,那些混账话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裴京墨用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觉得气息微弱的如风中残烛,说不上哪一片风就能将她吹散。
“你……你醒醒?”
那么高傲冷清的一个人,如今卸去了所有的骄傲,就那么软弱可怜的仰躺在他的怀里。
这下他真慌了,大口喘着气,抬起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贱!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他却似感觉不到疼般,抱起阴灵雨快速朝着客栈奔了回去,不就是刺一剑吗?刺就刺呗,又不是没被刺过,所以自己是在较什么劲?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那么没肚量,居然跟个姑娘一般计较!自己本就对她不起,为什么还要跟她针锋相对,处处为难,当真是枉为丈夫!
裴京墨越想越悔,脚步纷乱的朝红药的房间跑去。
他神思不宁,压根没注意到角落里偷偷蹲着的丁云锦。
丁云锦捂着嘴巴慢慢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天哪!她听到了什么?
什么配得上?什么负责?
听这话的意思,阴灵雨不但与他有旧情,甚至还极有可能有着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想她平时装的一副冰清玉洁的高洁模样,骨子里居然如此不知廉耻。
居然全都是装的!
更可气的是,她刚才居然还劝自己离裴京墨远一点,原来,那恶人居然还是她的老相好,可笑自己居然还一时感动不已,真是被她骗的好苦,越想越气,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纱,用剑绞了个粉碎。
转身后脚也追回了客栈。
裴京墨抱着阴灵雨快速回了客栈,可是红药已经睡下,他也不能半夜直闯进去,忍着焦急在门口低低喊了一声,“红药!”
然后先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将阴灵雨放到了床上躺好,用毛巾沾了点冷水将她面颊上那道淋漓的血迹轻轻擦干净了。
红药听见裴京墨的声音,迷迷糊糊摸摸索索的起身穿好了衣服,裴京墨恨不能将她从房间里揪出来,见她还一边嘟囔一边磨磨蹭蹭,急急道,“你快来看看这个姑娘,她晕倒了,到底要不要紧?”
红药忍着哈欠一瞧,果然看见裴京墨的床上躺着个受伤的姑娘,忍不住睁大眼睛:“哥!你这大晚上的,在哪又能伤了人?”
裴京墨白着一张脸不答话,只道,“你快过来看看吧,算哥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