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堵塞终于慢慢疏通了开来,队伍又可以按照次序缓慢前行了。
马车轻轻摇晃,渐渐从城门处开了出去,出了城后,马车不疾不徐,朝着城外缓慢而去。见终于出了城,红药的心可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忍不住露出了笑颜。
今早裴京墨刚睁开眼睛就被长门人安排着出了城,晴川与韩柳七走另外一条道,两仪宫几人约好于城门五里外的小酒肆会面,十里外有一处长门别院,可他们没有答应去那里落脚,仍决定先与颜凉汇合后再听从指令行事。
此刻众人一起呼啦啦逃离江宁,去的速度可比来时快多了,这一场江宁巨变,真是困得人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经过了这么一遭,一大半人有去无回,有的是光明正大死了,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更有甚者生死不知,有机会离开的恨不能多长出两只脚来,生怕自己走的慢了,又突然因着什么被扣了下来。
这经历有一回也就够了,可千万别来第二回。
这一路所见,几乎皆为落荒而逃的各派门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京墨一直躺在马车中休息,因着他伤势严重,马车驾的极慢极稳,慢慢晃悠着晃了有一会才到了五里亭外的小酒肆。
五里亭外的小酒肆内此刻人却不少,挤挤攘攘,因着都是从城内出来歇脚,顺便补充食物的各派众人,很多人还能见面打个招呼。多备一些水酒干粮,往后的路才能走的快些。
只是有几个心照不宣知道不能开口乱说的,大家都默契的避开了那几个敏感话题,只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杂七杂八闲聊着。
剑圣亲自出手抢秘籍,却发现秘籍为假,继而怒毁宝剑,且剑圣极有可能就是两仪宫隐藏的二宫主陆玄机,剑圣还被王不留行揍的鼻青脸肿狼狈逃回不见山被人撞见,各种消息层出不穷,小声的在人群中流传。
这家城外的小店好久没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直把小二溜的团团转。
刚送走了一波面色不善的粗老爷们儿,迎门又进来了一群面色清冷的道姑,这一群道姑皆薄纱拂面,只露在外的那一双眼中仍然见得目光警惕,不似善类。小二转着快折了的腿,又扬起笑脸招呼,“各位客官里面请!”
紫夜墟圣姑带队一行人慢悠悠迈进了小店,另余二十几位品阶较低的弟子于门外等候休息,并不进店来拥挤。
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落了座。因着店内剩余的地方不多,她们一拨人一落座,立即就满满当当,显得有点人满为患了。
圣姑蹙着眉头,低声吩咐了几句,有几人去厨房要了干粮,奈何一下子要干粮的客人太多,烙饼和馒头还要等会才能出锅,尽管不愿在这久留,也不得不勉强忍耐片刻。
城门开的突然,很多人只顾着离开并没有多做准备,倒是一下子都挤在这里,等着多装些吃的好带上路。
阴灵雨先去厨房拿了些能糊口的糙米饼子分给了在门外休息的弟子们,见屋内人多便就在门外休息,也不愿进门去凑热闹。
师父那里有师姐她们在,想来也不差她一个,索性就倚柱闭目,休息片刻。
正神思清明间,忽听得门内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听着有些刺耳,还有点挑衅的意思,“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紫夜墟圣姑吗?也肯委屈将就在这破地方坐了?”
阴灵雨听闻声音,便知来者不善,立即睁开眼睛,轻身迈进了门内看着。
见说话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眼神猥琐,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圣姑,看着十分轻浮。圣姑微微闭目连理都懒得理会这种人。
对方见圣姑不答话,越发来了性子,唇边含着笑讥讽道,“江宁出了如此大事,怎不见圣姑出来主持正义啊,堂堂天下四大门派之一,却也被瑞王府收买,甘心沦为其鹰犬,对洗剑阁的冤屈不管不顾,丝毫不顾昔年旧情义,当真是令人轻看!”
“放肆!”
紫夜墟众人勃然变色,站在圣姑身后的四人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拔剑而出,就要给那个口出污言的大胡子来点教训。
大胡子也不是吃素的,既敢张嘴开罪紫夜墟也做好了大打一架的准备,他承过洗剑阁的人情,根本不相信洗剑阁会做出这样的事,奈何如今风头一边倒,一两个人的异声反而还会引来他人非议,他因为帮着洗剑阁说话已经开罪了不少人,还跟人不大不小打了两架,此刻正烦闷的紧,见紫夜墟圣姑优哉游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得样子,登时就来了火气,也不管冲撞了圣姑会落个什么下场,只想着把那口恶气出了要紧。
当下挥着两柄大砍刀就要招呼上来。
“好了,婉玲,不是告诉过你,路边听见狗叫没必要去咬狗一口,狗毕竟是狗,何必跟个畜生一般见识。”圣姑悠悠地说着,声音幽冷,但却罕见地未见怒意。
四人听闻,立即收了剑,动作干净利落,又透露着丝少女特有的韵味。
其中一名女弟子低声道,“是,师父。”
然后就站回原来的位置,真当对面的大胡子是条狗,目不斜视,眉眼高高扬起,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轻贱之意不言而喻。
更何况,旁人不知,圣姑最是清楚不过,她的确是得了瑞王府的好处不假,她原本肯下江宁入这趟浑水, 本就是为秘籍而来,后来宝剑散逸,为了安抚紫夜墟,瑞王曾亲自登门,并送了她一份大礼,她的火气登时就消了,任凭屋外众人斗的如何狗血淋头,她充耳不闻,只一心静修,如今《七十二上清箴言》残篇还在她的袖囊之中,其中仍有许多妙言无法参透,她有的是事忙,谁愿意为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喽啰而自降身份。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后来,她也隐隐觉察到了不对,秘籍为假的消息一出,更是做实了她的猜测,如果说江宁之围是个局的话,瑞王当初诚邀紫夜墟下山,无非是想借着紫夜墟的名声让这场局更逼真,更吸引人,她看着像什么都没干,可其实已经出了大力。瑞王还算有点诚意,肯江如此珍贵的道门精卷送她,虽然没有得到秘籍的确心有不甘,可也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要不说女人,还是要自己强大才是硬道理呢,待她《上清箴言》修炼大成,沈流风估计也不敢拿她怎样,届时谁还需去看那些臭男人的脸色。
美目丝毫不往那边瞟一眼,仍旧自得的闭目养神,此去路途遥远,她还要养足精神好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
大胡子讨了个没趣,一对儿大刀提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张麻子脸涨的透红,“你骂谁是狗呢!”
哪里有人还理他。
紫夜墟几个人各忙各的,当他如空气一般,想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真对几个姑娘家如何,平白叫人看笑话,可他火气已起,若不释放出来还不得把自己憋出内伤?正尴尬的恨不得自己挖条地缝主动钻进去,就看到门口又进来一个面覆薄纱的少女,少女四处打量了一下,便朝着柜台这边而来。
见一个粗壮汉子拦住了路,皱着眉头脆声道,“喂喂!烦请让下呗,挡路了啊!”
那少女挽着高高的发髻,用一条长长的红色丝带绑着,丝带垂下长长的两条在身后微微飘荡,看着清秀可爱,天真烂漫。
巧的是,她今日也穿着淡粉色衣衫,倒与紫夜墟一行今日的装扮有些雷同。那大汉以为这也是紫夜墟的道姑故意来找茬,登时火冒三丈,连连冷笑,“当真好不要脸,一群臭娘们儿仗着别人让你们几分还蹬鼻子上脸,身为四大门派却丝毫没有大门大派该有的胸襟和担当,果真是一群娘们儿门派,鼠目寸光,小肚鸡肠。”
哎呦喂!你这是看着我骂谁呢!红药见对面的大汉一面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一面狂喷唾沫,什么娘们儿娘们儿的出言不逊,登时就来了脾气。
还没等圣姑身后的四人重新抽出剑劈过来,眼前的红药已经先人一步出手,一只白嫩嫩的细滑小手“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看似轻飘飘的耳光直打的大汉打着旋飞了出去,“咣”的一声砸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将桌子给砸了个稀巴烂。
众人惊异的看着这个小小弱弱的姑娘,不敢相信她一巴掌居然就将个大汉给扇飞了出去不说,还半天爬起不来!
紫夜墟四人亦是睁圆了眼睛,朝着拍拍手毫没在意的小姑娘点头致谢。
红药来到柜台处,详细地询问了各种菜的配料和做法后,最后兴致泛泛的买走了四个馒头和一只烧鸡,因她要的少,便就先给她包了四个馒头,水囊里又装满了水,抱着热气腾腾的烧鸡,这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迈出门去,还卧在地上呻吟的大汉喊声逐渐响了起来,众人奇怪不就挨了一巴掌至于这半天爬不起来吗?
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大汉整张脸又红又胀,跟个红烧猪头一样,手一抓一条血淋淋的口子就下来了,可他仍不住的一边哀嚎一边抓着。
这姑娘掌上有毒!
紫夜墟几人状若未闻,微扬着下巴就差没拍手称快了。敢如此辱骂紫夜墟,活该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他半死不活,一时又不能痛快死干净了,叫的人心里烦乱,越嚎越惨,最后满地打滚,嚎的撕心裂肺,众人不住往这边瞧着,偷偷小声议论,若任他这样嚎下去实在是有碍观瞻,好像谁把他怎样了一样。
于是心情不错的圣姑闭目唤道,“灵雨。”
“是,师父。”
不需多说,阴灵雨立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小以惩戒,适时收手,别弄的场面太难看。
众目睽睽之下,虽说这大汉出言不逊在先,可也不至于当场就要了人家的命,毕竟师父为一代宗师,岂能与这些无知小人一般见识。于是站在门口处的阴灵雨提着剑快一步追了出来。
“姑娘留步!”
红药慢慢转过了身,就看到是一位无比美貌的道姑叫住了她。当即歪着头甜甜一笑,“姐姐叫我?”
“谢谢你出手替紫夜墟教训恶徒,那人口不择言,理应教训,但罪不至死,还请姑娘留下解药。”阴灵雨低声说着。
这美貌姐姐真是好心。
反正那人是死是活她也无所谓,手一扬,一瓶解药便丢了出去,阴灵雨稳稳接住。
就看着那小姑娘转身走到了一旁的马车前,嘟囔道,“这里没什么吃的,只给你买了烧鸡。”
说罢帘子卷开,阴灵雨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卷帘的后面,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病容。
那人也显然没想到会看见她。目光怔愣,一下子像是被抽离了神经。
四目在半空里静静交汇。
红药边说着什么,便回手放下了帘子。
帘子慢慢落下,将那道清丽的尤似仙子的身影轻轻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