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留行的话停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箫褚白微微苍白的脸色,用眼神在向他询问,这样离奇的人,你确定要救?
这样的人留存于世,对这天下而言,是福是祸尚不可知,若由他们的手打开这魔盒,未来,若她搅起天下风浪,他们又该如何阻拦?
箫褚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幽黑的影子。他曾许诺过,两仪宫的每个人,他必定倾力相助,哪怕未来福祸难料,但是当下,他必须救。
他抬起头,目光逐渐坚定,他必定会看护好她,保她平安顺遂,日日欢愉,绝不让她心有孤苦,愤懑难过,他会倾尽所有让她爱上这世间的山山水水,心怀悲悋,绝无杀戮。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仍坚持着,“师叔,我们该如何做?”
王不留行盯着他看了良久,终是被他的执着打败了,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既选择担起这份责任,那就帮你一回,但是!”他的目光陡然阴冷,凉飕飕地扫过颜凉,“若有一日,她为非作歹,祸害天下,那我必然第一个出手,杀掉她。”
颜凉静静地与他那骇人的目光相对,轻轻笑着,“我说老人家,你好像对我很没有信心?好像在你的眼里,我终究要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不成?我就不能好好做个好人吗?”
“小姑娘,人生还长,谁也保不准会有什么样的机遇,人心最是善变难测,我告知你,是要你明白,我既救得了你,也杀的了你。”王不留行俯视着她,那一瞬间的气势霸气无敌,天空乌云斗转,仿佛有雷声隐隐,竟一瞬间引动天地之气,让天上地下浩瀚无垠的伟力倾注于身,如此磅礴恐怖。
他太强了,强的几似天人下凡。
颜凉却仍旧顶着那样毁天灭地般的威压,在狂风中静静与他四目相对。
“老人家,我不能保证你什么,但我绝不会做违背本心的事。”
“不违背本心,也算是个承诺,既然小白执意要救你,我姑且相信你一回。”王不留行骤然收了那磅礴骇人的气势,蹲下身来,认真地打量着她,“小老太婆,我如今有一个凶险的法子,确是不知管不管用,如果管用,没准你还能捡回一条小命,若是不管用,可能你即刻就会烟消云散,尸骨无存。就看你敢不敢大胆一试?”
颜凉面色青紫,一口浊气有进无出,笑着道,“今日死和明日又有没什么区别,何况我此前的每一天……吃喝玩乐,随心所欲,没有一天虚度,已经够开心了,你随便下手吧!”
“哈哈哈哈哈!“王不留行畅快地笑着,一边玩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笑眯眯道,“你这人可真对我胃口,若你以后还有命,我必请你一尝我的珍酿!”
“就算为了喝光你的珍酿,我也得死乞白赖的活着。”
“哈哈哈哈!”
王不留行看向箫褚白,“小子,若你我使出十成功力,差不多也勉强算得上有两个王不留行同时发力,你我二人同时发一招‘山河寸草心’,攻她丹田,就看她的体内是否还会有生机催发出来。”
箫褚白脸色微变:“师叔,她会死的!”长门的功夫本就刚猛霸道,若两人同时发力,她哪里还会有命在,这哪里是在救人,分明是在急着送她上路。
“是啊,如果我猜错了,她立即便会灰飞烟灭,若她这具身体尚有生机,那我们就‘刮骨疗毒’,先把这片枯朽的荒地给她烧光了,再看看会不会有新的种子发芽。”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箫褚白从没听过还有这种治疗的方法。可别人说的话他可以不信,但话出自王不留行之口,无论多不合理的事情也都是理所当然。
箫褚白消弭了满腹思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那……我们就助她破茧成蝶吧。”
他扶起颜凉,让她盘腿打坐坐在二人之间,箫褚白与王不留行在她身前身后坐定,两人原本武功既为一脉,箫褚白又得王不留行日夜细心教导十余年,早已得他真传,如今两人逋一坐定,气息绵长连贯,彼此相辅相成,往来自如,直宛如一人。
颜凉忍着最后一口气,微微闭目,黑暗慢慢袭来,忽而,四周逐渐亮起,似乎日光正暖,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坐在了一片被阳光晒的暖呼呼的草地上,阳光晒的人晕乎乎的,天气极好,草熏风暖,粉蝶振翅,紫红色的花团铺天盖地,香气袭人,颜凉舒服的直犯困。忽然那暖风打了个旋,竟越吹越热,没一会她便有些坐不住了,觉得有些烫屁股,好像被人丢进了大蒸笼里,浑身都仿佛被炙烤着般难受。
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因为热,空气好似都被抽走了,她开始呼吸不畅。那热风却陡然凌厉,仿佛燎原的热火,那美丽的花甸,纷飞的彩蝶,青青葱葱的草地纷纷燃烧殆尽,太阳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巨大火球自天空中坠下,烧的天地一片血红。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颜凉猛然睁开眼睛。
整个世界开始倾颓。高山崩塌,河水倒灌,土地寸寸崩裂,天地一片末日的景象。
箫褚白坐在颜凉的对面,眼看着对面的她双目失神,嘴角不受控制的开始溢血,身体摇晃,随时欲倒。
“别收力!”王不留行喝道。
箫褚白闭上眼睛,排除心中杂念,将自己的掌力与王不留行的合在一起,混合成一道霸气无敌的擎天巨力 朝她当头砸来。
山呼,海啸,狂风巨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席卷而来。
只见黑夜中突然一道霞光冲天而上,如一柄利剑直插九霄,搅动的星空逐渐扭曲变形,躁动不安。王不留行终是记着这是箫褚白的宅院,将力只灌于一点,但那余力仍刹那间让明霞阁消失成靡粉,整个不见了踪影。夜空中的那道诡异霞光久久不散,好像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冲破天际,搅得青天不宁,神仙难安。
颜凉瞳孔猛地睁大,一头白发冲天而上,身体腾空,直似欲随霞光而去。
“噼噼砰砰”的大火将那棵枯朽的巨树烧成了一棵火树,无数断掉的枝丫像是临死前不甘挣扎的手,不停地向着天空抓挠着,惨叫着。突然那火树崩然炸裂,整个空间一震,所有的存在消失于无,空荡荡的一片,在那片失重的空间里,死亡已死,空白定格,一切仿佛回归到最开始的零点。
仿佛是过了千年之久,又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阵阵风沙吹来又拂去,掩埋了什么,又吹起了什么。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死寂之地,好像有一阵细小的风轻轻吹动了一块小到可以忽略石头。
一个羸弱的叶芽颤抖着轻轻拱了出来。
片刻后,绿色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直到,丹田内一片毛茸茸的绿色,生机盎然。
那头飘舞的白发慢慢染成了乌黑青丝,枯朽的面容重新水润充盈,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她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平日过分狡黠灵动的眼眸,让她看着比起往日更加柔美恬静,苍白的面容上,一点红唇分外莹润醒目,像是诱人的朱果,逗着人禁不住心驰神往。
她的身体轻盈似片羽,就那么轻飘飘的坠落了下来。
箫褚白眼疾手快,飞身而上,将她在半空里接住了,轻轻揽在怀里。
只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他的身体却轻轻一颤,一丝细细的血痕溢出了嘴角。
王不留行还保持着刚才输送内力的姿势,像一尊僵硬的雕像一样滚到了一边去,嘴里虚弱地嚷嚷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臭丫头,真是要把我吸的一干二净才罢休,累死老子了!”
说着说着,滚到一边趴在那里呼呼大睡起来。
箫褚白浑身脱力,几欲摔倒,他的内力比起王不留行的绵延无尽终是差了一着,过度消耗内力让他的身体痛楚万分,但看着怀里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小人,身体的痛似乎都不重要了,心里倍感轻松和喜悦。他倍感珍惜地看着面前这张白皙晶莹的面庞,就那么不错眼的看着,一点一寸,细细打量,她安静恬睡的样子真的是乖极了,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弱兔,引得人想要再抱紧一些。
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温柔地,擦掉她面颊上的一滴晶莹汗珠。
冰凉的指尖触及皮肤,陌生的触感颜凉猛然生出警觉,睫毛微微抖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这个男人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嘴角噙着笑,似乎看了很久。
头顶已经天光乍亮,一片耀眼炫目的刺白,颜凉眯着眼睛,看到箫褚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于肩,衣袖只剩下了一截,一张清俊的面容上挂着细细的血痕,凤眼含情,更增添了几分迷离魅惑。
“我竟然真的活过来了。”颜凉轻飘飘的说着,像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过,你可以信我的。”
她轻声笑着,虽然找不到自己四肢的感觉在哪,可身心却从未有过的轻松,轻飘飘如坠云端,心情愉悦灿烂,禁不住歪着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想不到萧大人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箫褚白也不着恼,依旧嘴角含笑,眉眼柔软,轻声道,“还不是为你。”
颜凉望着他的笑颜,刹那间怔住,一时间失语。
箫褚白大概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暧昧情思,仍不错眼的看着她,低低道:“你活着,我才能心安。”
心脏猛地一滞,突然的停止让她的心骤然紧缩,慢慢地,痛后知后觉袭来。她的笑容仍挂在脸上,却逐渐避开他的视线,她想挣扎着起身,却没想到被他抱的那么紧。
她放弃了挣扎,转头一脸揶揄地坏笑道:“说实话,说什么八月去看桃花,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想去看花树下的人吧!这样便解释的通了。”
箫褚白脸色一白,果然抱着颜凉的手便松了,颜凉老不客气的掉了下来,她继续笑道:“你根本就是爱慕人家陆朝颜!”
箫褚白大窘,倏然站起身来,脸上那一瞬间令人失神的缱绻情意不翼而飞,微有些脸红的争辩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想想怎么赔我的明霞阁吧!”
颜凉一抬眼,发现哪里还有明霞阁的影子,原本睡在阁中的她此刻落在一片华丽的废墟上,她突然眼睛一个翻白,真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