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花极道、紫夜墟、洗剑阁,甚至听风谷,贤隐山庄,就连那些平时不甚露面的门派如今也来凑了热闹,天南海北,均汇聚于江宁,真是好大一场风云啊,这瑞王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拉拢长门?示好花极道?规劝紫夜墟?如此乱局,瑞王究竟能得到什么便宜呢?颜凉敏锐的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可她出来的时间太短,又功力低微,根本触碰不到什么核心的内容,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这个箫褚白了。
“你瞧着霍香衣与雨师妾的伤如何?”箫褚白转移了话题。
“霍香衣伤的不轻,但那个雨师妾伤的更重。”
“这个霍香衣颇有些问题。”箫褚白淡淡道,“他自小是个弃婴,被前任洗剑阁阁主云时晏收养,后云时晏去世时托付给了沈流风,也就是当代洗剑阁阁主,沈流风于两年前摘得剑圣尊号,位列四大绝世高手第四位。”他顿了一顿,续道:“原本如无意外,云时晏去世后第四位的位置该是陆朝颜的。”
谢半仙,月藏,王不留行,陆朝颜。
如今成了谢半仙,月藏,王不留行,沈流风。
四个当世武学巅峰的王者。是啊,如果陆朝颜还活着,估计就没沈流风什么事了。
两人均默了一瞬,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前尘往事,箫褚白继续道:“两年前发生的另一件名动江湖的大事就是十六岁的霍香衣达化虚境巅峰,沈流风赐宝剑赤霄。自那以后霍香衣便开始四处游历,我察看了下他的行动轨迹,这两年他可去过不少地方,南疆,北地,京中,西域,几乎踏遍了整个大周。”
霍香衣去过南疆?
颜凉却仍反驳道:“去过南疆也不能代表什么,可我瞧着霍香衣眼睛澄澈清明,倒不像是那作恶的人,反倒是他身边的雨师妾,瞅着颇有嫌疑。”
“你叫人调查了雨师妾的过往,如何?”
“干干净净,没什么可说的。”自小农家长大,八岁父母双亡,被沈流风下山游历时带回山门,然后就一直在山里老老实实练剑,此番是他第一次出山游历。
“那日你也瞧见了,吹笛人身量颇高,雨师妾身材矮小,看着倒不像。”
“身高也是可以伪造的,也许是那人故意模仿霍香衣,想嫁祸给他呢?”颜凉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我也并不觉得霍香衣真如传言中那样深得师父喜爱,你看沈流风给他的剑,居然是赤霄剑。赤霄剑别人不知,我不相信洗剑阁阁主会不了解赤霄剑。”
“赤霄剑又如何?”
颜凉越说越激动,饮了一杯酒,俯身凑过来道:“你可知赤霄剑的另一个名字?”
“什么?”
“血剑赤霄。”颜凉不由得瞪圆了杏眸,说的神采飞扬:“赤霄乃是千古名剑不假,但这剑本就是为杀戮而造,千百年下来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戾气,可霍香衣修的是朗月素心剑,走的是清霜寡雪,清心寡欲的路子,成天提着一把鲜血淋淋的血剑,无异于是成天在和尚耳边唱淫曲儿,干的专是破坏人修行的阴损事。”
箫褚白哂然,心想这是什么比喻。
“我上次轻轻提过一次,瞧他的样子像是知晓这剑的厉害,可他只能提着,毕竟是所谓的恩师惠赐的天下名剑。我还听说他自从十六岁达化虚境巅峰后就再无寸进,依我看,他丢了这剑,不出百日即可破境。如此,你还觉得他有嫌疑?”
箫褚白对她很是钦佩,心想聊起八卦来,她简直可以一人顶俩:“没想到,你对霍香衣倒是了解,言语之间更是处处维护,偏爱有加。”
“如此武学奇才,却被这样白白浪费,我当然心疼了,他这个师父啊,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箫褚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姑娘,你可知有时越是狡猾的野兽,越会隐藏自己?”
颜凉吃了一块藕丁,大喇喇道:“我只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箫褚白收起嬉笑的神情,用手拄着头,闲闲地盯着她看着,忽然淡然道:“陆朝颜还真是教徒有方,她去世时你不过六岁,居然能学得如此,若再得几年亲传,怕不是世间又会再多一个陆朝颜。”
颜凉啃着鸭掌,呜呜咽咽答道:“我呀,尚不及师父她老人家的万分之一呢,她是真的很厉害的!我这辈子已经追之不及了!”
眼睛看似无意瞄一眼箫褚白,但见他不再说话,在月光下就那么自在地斜倚着,乌黑如墨的长发铺了一身,少见地露出几分沉思和闲逸,自斟自饮着,不一忽,便喝了四五杯。
颜凉擦了擦油麻麻的手,笑道:“光喝烈酒多无趣,我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说着,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包糖腌果子来。
箫褚白轻轻捻了一颗丢进嘴巴里,瞬间甜味冲刷了口腔里的热辣味,仿佛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满腔苦味,好像也跟着淡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爱吃甜的人。”颜凉轻笑着,把一包鸭脚举起来示意箫褚白,箫褚白看了一眼卤的香辣的鸭子脚掌,摇了摇头。
“喜欢的东西若不着紧些,又怎知什么时候会再也吃不到,再也看不见?”
颜凉听到他的回答,微微怔忪,随即展开笑颜:“你的这个话我赞同!”
箫褚白轻轻瞥她一眼,然后转开视线,半晌又轻声道:“索性无事,不如你再跟我讲讲两仪宫趣事?或者跟陆朝颜有关的事?”
吃了一晚上的鸭,就等着他主动发问来,颜凉有些微微的紧张,面上却仍笑得十分大方:“好呀,你想听关于什么的?”
“所有的,你知道的,和她有关的,都行。”
“你和我们朝颜宫主很熟?”颜凉试着问。
“不熟。一生也只见过一次。”
“那我要讲点什么呢?”颜凉装作煞有介事的想着,“那我就给你讲讲‘陆朝颜怒斩铁霸王,开仓放粮广积德’这一段怎么样?”
“我不想听戏文里的故事,我想了解更……生活,更真实的她。”
“那我们宫主的事情太多了,路见不平随手相助的壮举更是数不胜数,救过的人四只手都数不过来,杀过的人更是无数,不过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我们宫主到底于你有什么大恩?”
“其实也不过萍水相逢,一顿烤鱼的恩情而已。”箫褚白淡淡道。
颜凉的心里刹那间一片明亮,他果真是那两个少年中的一个!
他不知回想到了什么,嘴角染着一个比月光还轻还美的笑,“她烤的鱼,真的很难吃。”
“那你吃了没?”
“吃了,吃的精光,我太饿了,而那条鱼又真的太难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颜凉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连一个完整的笑都扯不出来,而此时的箫褚白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珍惜地摩挲着那短暂相遇里的每一个画面。
“她还教了我三招小叶檀防身,所以第一次见你使出小叶檀时便知你定与陆朝颜有关。”
怪不得!怪不得!但是那也不对!
“我听晴川说当年是你将她背下了山,可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晓雾山?”
颜凉眼神灼灼,紧紧盯住箫褚白的脸,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在黑暗中似乎度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光晕,像是陈旧的记忆被打开,有些朦胧模糊的美。
“听闻晓雾山上两仪宫十里桃林风景秀美,我倾慕已久,不过是想看看那样的景色而已。”
“可是陆朝颜去世时已是八月,别说桃花,就是桃子都已经熟烂落地,你去看什么?”颜凉急道。
箫褚白回过头来,眼里有一种经过时间发酵微酿的醉意,他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呐呐开口了半晌,还是摇头一笑,不再说话。
“之后呢?”颜凉追问。
“陆朝颜一朝身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就更不对了,颜凉呼吸微急,顾不得那许多,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声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萍水相逢,你又什么冒险救下我们,处处维护两仪宫,不惜与天下人为敌?”
箫褚白撇过眼睛看她,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深似一汪黑潭,淹没着那些令人过分沉重的过往。
颜凉不明白,死死地抓住他,今天只想听他说出答案,箫褚白看着那样倔强的她,那一脸焦急地,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狠劲,那抓着他的手腕而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轻轻地,说了从未与人说过的话,“陆朝颜是因我而死。”
陆朝颜因我而死。
颜凉错愕的站起来,只觉得夜风吹来,她一身冰凉,从前的认知被彻底推翻,她站在一个巨大的真相面前,半晌难言,“什么?因你而死?”
不对啊,怎么哪哪都不对,这故事里怎么还有箫褚白的事?她分明记得,自己明明是破境的紧要关头被陆玄机偷袭,又怎么与他有关了?怎么才能扯得上关系?
颜凉重新跌坐下来,一脸的惊骇莫名,苦苦思索不得其解,“陆朝颜,不是陆玄机杀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陆玄机与你合谋?”
箫褚白忍不住白她一眼,“我从未见过陆玄机,更不曾跟他打过交道。”
“那……”还有什么可能?颜凉的脑子里混乱了,开始各种漫无边际的想象。
抬着眼睛,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他,试着说,“总不至于是你和陆朝颜有暧昧,被陆玄机发现之后恼羞成怒就将她杀了?”
箫褚白瞪着她,“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陆朝颜去世时我才十四,而且也只见过她一面。”
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颜凉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自己的死究竟怎么才能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扯上关系?
“那陆朝颜到底为什么会死?”
箫褚白似乎有些乏累了,一把扯过自己的袖子,冷声道:“你又不是陆朝颜,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罢,一个轻身,便落了下去,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颜凉追下来,动作有些粗暴的将他推在墙上按住,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似的说:“箫褚白,我没有时间了,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就是陆朝颜。”
箫褚白一惊,看着颜凉眼睛里急不可耐想要知道真相的样子,忍不住嗤笑起来,将她推开来,笑着说: “你是陆朝颜?呵,就算你是陆朝颜我也不告诉你。”
说罢,又冷着脸走了。
无论颜凉怎么纠缠他,愣是不肯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