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走后,蓉蓉颓丧了整整一个月,整日里什么都不想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失声痛哭,来送饭的婢女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她们家小姐得了失心疯。
小夭来看蓉蓉,看到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竟罕见地提出要带蓉蓉去打马球。蓉蓉很多年没有打过了,面对小夭的盛情邀约,不好拒绝,便跟着出了门。没想到,小夭完全不会打,根本击不到球,蓉蓉一边笑她一边教她击球的技巧,玩得倒也挺开心。
一个月后,蓉蓉逐渐从颓唐中走出来,开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无忧客栈上。如今的客栈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入不敷出,在蓉蓉的苦心经营下,一切都井井有条。
蓉蓉开无忧客栈一事,她爹涂山乾是知道的,但并未从明面上给予帮助。蓉蓉从小一直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的,但这一次,涂山乾也想看看,靠她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无忧客栈与忘忧堂相辅相成,忘忧堂的名声如今越来越响,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只为见一见传说中的忘忧使。由于客流量日益增长,忘忧堂从一开始的免费咨询变成分级收费。具体来说,言语开解为第一级,行为治疗为第二级,法术或用药为第三级,收费依次累计。
不过,蓉蓉仍坚持初心,每半月义诊一次,接待有需求却无财力的百姓。每次义诊时,忘忧堂门口都会排起长龙,蓉蓉不得已只能缩短单次会客时间,许多访客的问题也无法得到根治。
因此,蓉蓉想到,可以在涂山氏别的客栈,甚至别的店铺,开设忘忧堂的分部,以此分流。蓉蓉征得了族长的同意,开始与涂山氏客栈的总负责人以及各家店面的掌柜交涉。几日后,他们中大部分都接受了开设忘忧堂的想法,只是,要开更多的忘忧堂,就需要更多忘忧使。
于是,蓉蓉又开始招兵买马,亲自培训。招募忘忧使其实并不难,正如蓉蓉常说的,每个人都需要不同形式的救赎,但每个人也都可以成为忘忧使,救赎他人。
蓉蓉将她这些年见过的案例编撰成册,授予新聘请的忘忧使,而他们也可以在此基础上增添改进,渐渐的,忘忧堂的理论基础从蓉蓉东拼西凑的一些民间传闻演变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体系。
两年后,无忧客栈计划扩张,蓉蓉决定将忘忧堂的总部从客栈中独立出去,在街对面单独盘下了铺面,蓉蓉每逢单日在忘忧堂,双日在无忧客栈。至此,忘忧堂和回春堂隔街相对,一医心,一医身,传为一段佳话。
一日,蓉蓉在忘忧堂见到了一个熟人,是她的第一个客人,骆儿。骆儿依旧如以前那样表情呆滞,眼神涣散,但蓉蓉看得出,他过得很快乐。
骆儿给蓉蓉递上了几个木盒子,道:“这些是我在民间游历时采得的草药。这个是牛首山的鬼草,又称忘忧草,吃了可以忘记忧愁;这个是脱扈山的植楮,可以治疗抑郁,消除梦魇;这个是少室山的帝休叶,可以使人心态平和,解除狂躁之意。还有这个,是迷榖花,佩戴可以让人不迷路。”
“这些都是给我的?” 蓉蓉惊讶道。这些草药都极为罕见,市面上千金难寻。
“嗯,送给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骆儿点头,又道,“先生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是,这些太贵重了…” 蓉蓉刚想推辞,骆儿却已经转身离开。蓉蓉想了想,也罢,这些草药,就当是骆儿特意为忘忧堂寻来的吧。
忘忧堂的事情稳定下来后,蓉蓉她爹又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一方面,曋朔因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多次派人来打探消息,另一方面,如今蓉蓉和云桑分开了,似乎嫁给曋朔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曋朔邀蓉蓉郊外踏青,同行的还有不少一些世家少爷小姐,在家里人的多方开导下,蓉蓉答应了。
地点选在了一片樱花林。微风吹过,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散,如雪般在空中飞舞,令人迷了视线。
蓉蓉下了马车,曋朔在入口处接她,笑着喊她:“蓉蓉姑娘,别来无恙呀!” 他还是那一副欠揍的样子。
“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曋朔殷勤地扶住蓉蓉的手。
“不过是爷爷让我给你一个面子。” 蓉蓉收回手,白了他一眼,道。
“那,咱俩的婚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蓉蓉本来心里就够乱的了,曋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蓉蓉道:“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不该来招惹我。若你不是非要娶我,咱们可以成为朋友,但如今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曋朔忽然正经道:“那我若是非要招惹你呢?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云桑那小子吧?”
“那日你问我,你哪里比不上云桑,我答不上来。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只是,爱情讲究先来后到,我的心眼很小,小到很难再装下第二个人。他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明白了。” 曋朔没有再说话,只是领着蓉蓉向人群走去。一路看到了不少熟人,有双头狗离戎氏的族长离戎昶,曋氏小姐、蓉蓉曾经的同窗曋茁,云桑的姐姐涂山云琅竟然也来了,还有姬家嫡女姬柔…
蓉蓉正和云琅打招呼,她素来不爱参加这些活动,今日来大概也只是为了扩大一下交际圈,以便日后生意上的往来。
这时,姬柔凑上前来道:“咦,这不是蓉掌柜吗?曋少主,你的圈子还挺广啊!”
“咳,介绍一下,这位是涂山家的小姐,涂山蓉蓉。” 曋朔道。
“啊!原来你就是涂山蓉蓉!” 姬柔惊讶道。
“先前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为了客栈生意方便,还请姬小姐不要介意。” 蓉蓉客气地说。
姬柔把蓉蓉拉到一边,悄咪咪地说:“我之前一直在想,能让涂山云桑费尽心思的女人会是什么样,没想到,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桑先生离开书院后也不知道去哪了,你们现在怎么样呐?”
“他去轩辕城了。”
说到云桑,蓉蓉有些失落。听说轩辕城的皇家书院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也不知道如今云桑在那儿过的怎么样。
姬柔察觉到蓉蓉的表情有些不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但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爱你的,以真心换真心,多不容易啊。像我,长这么大,也没能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男子,遇到的男人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即使真心相爱,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现实有太多阻碍了。找一个人相伴一生并不难,但恐怕能与那个对的人在一起一辈子的,世间也没有几个。”
“说什么丧气话呢!蓉掌柜,你平日经营忘忧堂说的条条是道的,今日怎么反倒悲观上了。我尚未遇到爱的人,都还没有放弃,你已经遇到了,怎么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呢?”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但是不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这个人不懂得盘算,只知道该抓住眼前的幸福。”
姬柔的话,蓉蓉竟是听进去了。是啊,或许本来此事就没有这么复杂,是他们都想的太多。
从樱花宴回来后,蓉蓉去找了小夭。自从认识小夭后,蓉蓉遇到什么烦心事都喜欢去找她,因为小夭就像一个树洞,她会默默地听着,直到蓉蓉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干为止。
“小夭,你说我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云桑呢?他们都想让我嫁给曋朔,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就应该如此,但是我做不到……”
“小夭,你说,我是不是太轻易就放弃了?或许,想要说服长老们也没有那么难… 或许,去轩辕城的路也没有那么远…”
璟走了进来,看了眼桌上七零八落的酒盏,在小夭身边坐下。
小夭笑着对璟道:“她问题太多了,我回答不了,只能陪她喝酒。”
璟看着已经喝得半醉的蓉蓉,道:“云桑也是个傻的,他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非要去轩辕城吗?”
“为什么?” 蓉蓉颓然地问。
“他与我说,只有待他有所作为,才能说动他爹,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
蓉蓉幡然醒悟,猛的抬起头。原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蓉蓉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谢谢璟哥哥,谢谢小夭姐姐!回见!”
蓉蓉召来了坐骑玄鸟。许多年前,云桑将一颗玄鸟蛋送给蓉蓉作为生辰礼,孵化出来的幼鸟在去年刚刚长成,今日将是它第一次的长途飞行。蓉蓉驾着玄鸟,整整三日三夜,才到达轩辕城。
轩辕城的皇家书院与涂山书院一样依山而建,装潢上却比涂山书院多了几分威严和华贵,就连房屋也排列地四四方方的,尽显端正肃穆。
蓉蓉见到云桑时,他刚在正厅议完事。云桑看见蓉蓉走进来,以为自己竟产生了幻觉。
“蓉蓉,是你吗?” 云桑闭上双眼,又重新睁开,真的是她!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蓉蓉笑着坐到他旁边。
“我没想到你会来…” 云桑想起自己熬了几日夜后乌黑的眼眶和未曾整理的发髻,尴尬地笑了,“我以为我们再也…” 书院的事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回青丘,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蓉蓉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
“云桑,曋朔想要娶我。”
云桑身躯一颤,随即又冷静了下来。“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来,是想问,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到现在,还不愿告诉我吗?”
“……如果你决定要嫁给曋朔,那我的想法,早已不重要了。”
“云桑!你不明白吗,我来这儿找你,是因为我不想嫁给曋朔!” 蓉蓉有些气急败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离开时,我以为我可以找一个像你一样温柔体贴的男子做夫君,同样可以相守一生。但是我错了,别人都不行,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云桑,当初是你,明知道他们不会同意,却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我们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我告诉你,云桑,这一辈子,你休想甩开我。”
云桑轻轻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道:“那日在清水镇,你说往后每年都会给我过生辰,我当时就想,太好了,这样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只是后来,竟是我先失约了。
“我离开青丘前,不敢自私地奢求你等我,我以为那对你来说会是束缚,是我错了,我就该死死地抓住你。对不起,蓉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蓉蓉笑了,“璟哥哥说你当初来轩辕城,是为了我?”
云桑点头,“是我拜托长洪先生帮我留心朝堂上的机遇,待成事后好以此来说服父亲。只是没想到,他给我谋的差事,竟然远在轩辕城。”
蓉蓉拿出一对酒红色的吊坠,每个吊坠里镶了一朵花,正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耀眼却不扎眼。那日骆儿送给蓉蓉的四种草药,另外三种忘忧堂都用的上,唯独这迷榖,有指引方位之效,却与忘忧堂毫不相干。蓉蓉自作主张地想,或许是骆儿专门准备来送给一直帮助他的云桑先生的。
“这是迷榖花做成的吊坠,带上它,纵然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随时找到我。” 蓉蓉递给云桑一个,自己留了一个。云桑接过吊坠,戴在脖子上,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他们的希望。
曾听闻,世人只有在失去一次之后,才懂得珍惜。还好,他们还来得及。
“蓉蓉,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我就回青丘娶你。”
“好,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