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院
日暮西下,余光铺洒山峦之上,渐渐移动着阴影与金光。
院子里,江白瑜刚刚给小女孩扎了两个小辫子,给她缠上了红色头绳。
“你看看怎么样?
我觉得非常好看呢!”
为了逗小女孩开心,江白瑜特地让侍女搬来了一面西洋镜子。
那是当年江父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的,制作成品称为“琉璃”,比明国一直用的黄铜镜要清晰很多。
几乎能完整看清脸上的每一根汗毛,将人的模样直接刻画进去一样。
小女孩抬头看镜子,在镜子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的人。
最显眼的是她那双绿眼睛,不论怎么看怎么怪异。
周围的姐姐妹妹们都是黑眼珠子,自己这个样子很是奇怪。
镜子里,女孩轻轻开口,眼神里的悲伤毫不掩饰,“我阿爹,是死了么?”
空气瞬间凝滞,江白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小女孩抽搭了两下鼻子,眼珠不受控制地滑落,“我知道的,阿爹肯定活不了了。
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情,可他说过我是他最亲爱的宝贝,他不会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的。
他骗了我!”
江白瑜抱住她,柔声哄着,“你阿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其实她也觉得布谷鲁死有余辜,但是面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只能用小时候江父哄她的故事哄着小女孩,“从前啊,有一个很亮很亮的星星……”
隔了一盏茶时间,小女孩在怀里哭得累了,抽抽搭搭地眯上了眼睛。
江白瑜声音越来越轻,知道小女孩睡着。
吉樱把孩子抱了回去。
这个时候燕予苍来了,“你的人是从哪里发现这孩子的?”
对了,其实最先发现这小女孩的是江白瑜,今天被抢的正是她的包子铺。
因为江白瑜曾经下过命令,如果遇到孤苦无依的孩子,要送去她那里,她会给安排食宿,教给她们生存技能。
所以,小女孩愣是从乞丐堆里被扒拉出来,送去了江白瑜那里。
可巧了,江白瑜对眼前这个女孩很熟悉,她永远记得那一双绿色的眼睛,还有小女孩甜糯的声音。
“我知道布谷鲁带着孩子进京华,唯一没料到的是他唯一的孩子会流落街头,形如乞丐。
你不妨猜猜这里面哪里出了问题?”
燕予苍有心考江白瑜,其实主要是他烦躁到没有思路的时候,只要和阿瑜多说说话,似乎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带着孩子逃亡进京,必定是想寻求庇佑。
但很明显,这孩子过得相当惨,而他却一概不知,这说明他对自己要找的人十分信任,但这个人诓骗了他,不管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照顾好他的孩子。”
“你继续猜?”
江白瑜顿了顿,“我觉得可以直接问问这女孩子,她应该亲眼见过对方,不然布谷鲁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对方的。”
“我们要叫醒她么?”
江白瑜眉头一挑,语气没有犹豫,“当然要。
这是最快的办法。”
燕予苍会心一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要发慈悲,不舍得让这女孩接受询问呢?”
“谢谢,我并没有这么圣母,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敌人的残忍,我相信王爷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她虽然是喜欢这个小女孩,也很怜惜她,但并不代表自己就要在大局面前是非不分,尽可能照顾她是她愿意,最后怎么处置还是要交给经验丰富的燕予苍。
就在俩人讨论的时候,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女孩脸上的泪痕还在,神情麻木,仿佛一个呆呆的木偶。
她轻轻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模样。
但我有个条件,我想要见见我阿娘的尸骨。”
燕予苍一愣,竟然不是要见见布谷鲁。
他和江白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
这女孩不应该是和布谷鲁走得最近吗?
燕予苍没犹豫,“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和我谈条件。
我可以答应你。”
“好,拿纸笔来,我给你们画出来。”
小女孩从门框上滑落,无助地蹲在地上,但心底有着一个存在了很久的念头,那就是他一定要找到阿娘!
她的阿娘……
·
流放边境地区
这里什么人都有,不论是刺客还是罪臣,亦或是穷凶恶极之徒,全都被关押在这里。
白天他们要做搬运石头之类的各种各样的体力活,晚上还要分出一些时间来抄写经书,为明国祈福。
长期的压力下,不少人直接累死。
这里男女混杂,乱得不可开交,往往被流放的家人到了这里,也会被打乱分散开。
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对方,除非能拿来银子孝敬头顶的上峰。
柳辛安就是如此,他攒了一些银钱,终于得到了一次机会去见家人。
却得知自己的母亲在刚到这里时候就已经染上了风寒,无药可医逝去,没有骨灰,没有任何念想。
而父亲现在病入膏肓,其他族亲的人也是病的病,死的死。
偌大的一个柳家,只剩了他一个人支撑着。
祖母和三婶婶实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没了。
祖母身子骨老了,一点苦都吃不得,更何况是带着沉重的枷锁一路走过来。
而三婶则是因为之前落了胎,还没养好身子便跟着一起流放,弱不禁风的身体根本受不住,也没了。
三婶死的时候,娘亲在笑,笑三婶抢男人终于遭到报应了,笑三婶可怜可悲可叹。
柳辛安记得母亲癫狂的模样,仿佛斗赢了自己一辈子的敌人一样。
可没过多久,母亲也病逝了。
而且柳辛安还是现在才知道的,眼看着父亲身子也愈发不好,他红了眼。
自己一路走来,从高贵的纨绔子弟变成了罪人奴隶,他从前那些不可理喻高高在上的棱角已经被打磨平了。
现在他只想让唯一的父亲活下去,不至于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孤孤单单。
哪怕他知道父亲犯了那么大错。
可是柳国公握住他的手,眼底的恨意滔天不绝,“我儿,一定要、要杀回京华,都是江白瑜和燕予苍害得我们成了这样。
你一定要替我们柳家报仇!咳咳咳——”
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咳嗽,直接咳出血来。
柳辛安那义正言辞拒绝的话堵在喉头,根本说不出来,苦涩地笑道,“是,儿子一定重振我柳家名声。
让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为家中亲人报仇。”
柳国公欣慰地看向他,眼神里的狠辣不曾消失,“你若是手软,只会让我和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难道你想要我跟你母亲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逍遥自在吗?
我告诉你,你报不了仇,就永远也别想见我们,我们会为你感到羞愧。”
柳辛安眼眶滚烫,“是,儿子明白。
父亲放心就是,等儿子重回京华的那一天。”
“如此、我、我就放心、了!”
柳国公面色青灰,俨然已经活不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看亲人的时间要到了,柳辛安洒泪拜别,也许这一去,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半个月后,柳辛安再找来的时候,众人只记得这位柳姓罪臣,不知哪一日咳了半宿,第二日发现时间就已经僵了身子。
从此以后,柳家只余他一人了,柳辛安想。
他失魂落魄地准备回自己所在的工地,却猛然被窜出来的黑衣人打晕。
第二日,看工的上峰发现少了一个人,查探之后发现那柳辛安的一只鞋子落在了大河边上。
……
紫阳县
休息了一个时辰,宋少虞便带着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直接奔向南面。
从紫阳出发的时候,宋闻璟就一直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要带我去哪里?”
见几次换船换马车,留了好几波人清扫痕迹,宋闻璟终于开始正式眼前这个比他还高的少年。
“你什么时候培植出了这样的势力?”
宋少虞避而不答,反给他端过来一盏黑乎乎的药,“喝了它。”
宋闻璟冷笑着避开,他虽然手脚都被缚住,但嘴巴还是能控制住的。
宋少虞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情,竟然还有这么一些势力效忠他,却丝毫不告诉他。
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或许很早……
那也就证明了宋少虞一直在骗他。
“兄长,喝了它,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宋闻璟本就晕车,他被人直接从京华打晕送过来,一路上为了赶行程无数次颠簸,刚到紫阳没一会又换车出行。
吃不下东西的他胃里空空,就算是想吐也吐不出来。
只能忍不住地干呕。
此刻他脸色蜡黄,盯着眼前的药,无端害怕。
宋少虞轻轻笑了一声,“兄长别怕,这只是简单的安神药而已,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
喝了它,你就能睡着了。”
多睡几觉,他们也许就能出明国的地界了。
“不喝!拿走!”
宋闻璟完全是抗拒的心态,就算这是安神药,他也不会喝的。
“不喝?那可怎么办?你这么娇弱的身子,怕是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