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仅有百来户人家的重岗村浸在浓雾里,远远望去,美若仙境。
花婉婉背着箩筐刚从地里回来,进了院子,卸下箩筐,倒出几个鸡蛋大小的土豆。
“姐,你累了吧,给,喝口水歇歇,我来学削土豆。”花安安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陶碗,坡着脚从茅草屋里走出来。
花婉婉摇摇头,表示她不渴,也不累,她是大姐,弟弟妹妹都需要她照顾,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花安安见大姐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
他昨天和同村的张二狗打架,是他先动的手,对方父母找上门,口口声声要赔看病钱,张口就要一百文。
家里穷得叮当响,别说一百文,就是一文钱也没有。
再说他打人不对,可张二狗骂人也不对,大姐不知道,张二狗除了骂他是个瘸子,还骂了大姐是哑巴。
大姐才不是哑巴,大姐只是不愿意同那些坏人说话。
花婉婉手脚麻利地煮了一锅玉米碴子粥,再把一起蒸好的土豆捣碎,撒上几粒盐巴,用木筷搅拌几下,早饭就做好了。
她先去给妹妹花甜甜穿好衣服,洗好脸,再到里屋喊奶奶吃饭。
“奶,吃饭了。”
花奶奶背着身子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忽地转过身,盘腿而坐,嘴里振振有词:“太上老君快显灵,把那妖精给收了。”
花婉婉习以为常,顺势扶着奶奶的胳膊,让她坐在床边,弯下腰,给她穿上缝满补丁的蓝布鞋。
“大姐,你待会去集市能不能带我去?”花安安喝了一碗玉米碴子粥,抹抹嘴,还想再来一碗。
花婉婉不说话,拿起弟弟的碗进了灶房。
出来时,碗里装了半碗粥。
“大姐,我饱了。”花安安摸摸肚子,故意挺得高高的。
“吃。”花婉婉看了一眼,低头小口吃饭。
花安安不敢动,大姐的脸色很难看,分明就是在生气,他哪里还敢破戒,家里的规矩不多,第一条就是饭只能吃一碗。
“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以后不管别人怎么骂我,我都不会打人了。”他昨天已经承认过错误了,可大姐根本不听她说话。
想到大姐把娘留给她的镯子给赔出去了,花安安心里就不是滋味。
“嗯,我信你,吃吧。”花婉婉鼻子发酸,她是在生气,但不是生弟弟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是她没用,才会让弟弟被别人欺负,才会把娘留的遗物给弄丢了。
她辗转反侧一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早日让家里富有起来,等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镯子给赎回来。
花安安见大姐松口了,再也禁不住眼前的诱惑,两三口就把粥给喝完了,顺便用舌头把碗舔得锃亮。
花甜甜才三岁,见二哥伸着舌头舔碗,咯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并打趣道:“二哥像小狗。”
花安安听了一点也不恼,还很配合地学狗叫:“汪汪汪。”
惹得小妹笑得更欢了,痴傻的花奶奶也跟着笑起来,露出光秃秃的牙板。
花婉婉看着他们在笑,她也想笑,就是笑不出来。
爹爹三年前去被抓了兵役,一去了无音信。
爹走后三个月,娘因产后出血而死,给他们留下一个妹妹。
奶奶在娘死后的第二天就疯了,谁都不认识。
十二岁的她,不得已撑起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家。
饭后,花婉婉收拾碗筷,把灶台打扫干净,交代弟弟看好家,不许乱跑,自己便背上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药草。
每隔七天,花婉婉都会去一趟镇上的集市卖草药。
从重岗村到庆阳镇多是羊肠小道,步行要一个时辰,若是坐牛车,只要半个时辰,但需要两文钱,花婉婉从来不会坐牛车的。
太阳出来了,千万缕耀眼的金光照射在山丘环绕的重岗村,美极了。
花婉婉沉浸在周围的美景中,她享受走路的过程,有种解脱的错觉,向远方,摆脱一切束缚,实现人生的自由。
这就是她的目标,在将来的某一天,她能带着一家人走出山沟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还有就是弟弟,安安七岁了,本该到了入学的年纪,可私塾里的先生说,身体有残缺的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何必浪费金钱读书呢。
弟弟的腿是她一辈子的痛,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方设法治好弟弟的腿,让他顺利上学。
花婉婉拐过一个弯,看见庆阳镇的门楼。
庆阳镇地处齐胜国西北边陲,是一个弹丸之地,却也是交通枢纽,北接西域边境,南接华夏国,商贾往来络绎不绝。
重岗村村落很小,土地很少,全村人的生计多半都是来自山上的草药和猎物。
花婉婉从记事开始,就跟着娘亲到山上认识各种草药。
十岁那年,她独自一人上山,掉进了捕兽的陷阱里,娘亲带着弟弟来寻她,娘亲拿草绳拉她上来的时候,把弟弟放在附近的草地上,娘亲只顾着拉绳子,却没有看见后面走来的恶狼。
狡猾的狼快准狠地咬住了弟弟的左腿,慢慢往后退,转头就跑,弟弟疼得嘶喊着,声音震破了山林。
后来的记忆,花婉婉模糊不清,朦胧中,是一个高大的男子,骑着骏马,左手举着弯弓,右手拉满,只一下,狼的肚子被射穿。
血迸溅而出,像元宵节在庆阳镇看到的烟花,绚丽夺目。
那一瞬间,她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等醒来后,她已经躺在家里的草席上,弟弟躺在身侧,腿上包着白布,白布上一抹殷红,刺眼,扎心。
从那以后,弟弟的腿,走路就不利索了。
家里太穷,请了赤脚大夫看,只是开了消炎的药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想治好你儿子的腿,就去京都。”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印刻在花婉婉的脑海里。
去京都,成了她努力的方向。
花婉婉背着装满草药的箩筐,站在天明医馆门口,眼里是满满的渴望。
药馆门口,看病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
“我劝你们别浪费时间了,仲大夫今天不出诊。”一个脸色蜡黄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对着排队的人摇头叹息,他是从平安镇做了一天的牛车来看病,却不是仲大夫坐诊,太可惜了。
“真的假的,仲大夫不在?那还排个屁队!”排在后面的人气红了脸。
“天明医馆太不地道了,仲大夫不在,却没把他的牌子撤掉,这不是玩弄人吗?”
原本是整整齐齐的队伍,现在是乱糟糟一片,所有排队的人都围在门口,讨要说法。
花婉婉不想看热闹,她对医馆存着敬畏之心,眼前这一幕不是她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