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卢植,这可是十万人的生死,此刻尽在卢植一念之间。
白加心中震撼,在现代社会,谁要是直接杀了十万人,那估计得被全世界的人称为恶魔。
可在这个时代,一旦被定性成为反贼,那诛九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也是动辄数千上万人被砍脑袋。
白加看向卢植,这位海内名儒,会祭起屠刀吗?
卢植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许久后才缓缓道:“杀俘,不祥。”
这算是否定的答案,可帐内气氛并没有什么变化,众人的目光转向了被推在台前的耿忠。
耿忠此刻也没有退路,当初杀神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不也照样封侯拜将?
耿忠单膝跪地,郑重道:“三路出兵,唯独我军在大河之北寸步难进。如今俘虏贼众十万,又是唯独我军获此大胜。尽杀黄巾贼寇,定然震慑敌胆,其余贼寇定然惶惶不可终日。”
耿忠再次一抱拳,“请将军以天下为念,万不可妇人之仁。”
白加倒吸一口凉气,天下苍生为念,就要杀十万人?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他看向卢植,卢植再次陷入了犹豫、沉思。
他也看明白了,此刻的卢植根本不是在思考这十万人的生死。就像之前沮授说的,洛阳朝堂对于黄巾贼是否招降是有共识的:现在天下承平,就你黄巾贼作乱,不杀你干什么?
卢植此时的犹豫也是真实的,他再次扫视在场帐内众人。在战场上斩杀十万人和杀十万俘虏还是不同的。
黄巾乱起,多少世家大族被攻破?更有许多读书人被杀死,许多官员死于非命。
这是大汉精英阶层最不能接受的。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有你们这些泥腿子说话的份儿?
黄巾贼真正触碰到的不仅是天子的逆鳞,更多的是让这些原本作威作福的世家豪族感受到了朝不保夕。
所以袁家牵头,所有的世家和精英阶层齐齐推动,就形成了朝廷的定论:黄巾贼必杀,不可降。
可卢植的经学修养和君子之道不允许他直接下杀人的命令,他不能背叛他的阶层,但是也不想直接由自己去下这个有伤天和的命令,他还不想做白起。
接触到卢植的目光,耿忠直接叩首在地,“将军,为苍生计,请诛反贼。”
众文武齐齐起身,对卢植抱拳道:“为苍生计,请诛反贼。”
声音洪亮,异口同声,仿佛这十万人就是该死一般。
白加没有起身,他看向卢植身后的刘备。
不管这位是不是后来包装成仁德之主,最起码现在还是热血青年。
就见刘备身躯微微颤抖,他脚下刚刚移动,卢植右手就向他微微一点。
刘备的脚步顿住了,在老师面前,在文武官员面前,他一个白身,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人微言轻,这就是人微言轻啊。
卢植看起来仍旧没有拿定主意,可这时候的卢植更像是在表演。
人不可能背叛自己所处的阶级,尤其是卢植这样的聪明人。所以他现在只是不好决定,一切都必须导向一个统一的结果——杀人。
而现在,火候差不多了。
卢植的目光在逡巡,最终定格在了白加的身上。
现在的白加十分显眼,所有人都起身支持耿忠,只有白加还端坐在椅子上。
白加脑海中是今天俘虏营的种种,有那些稚童的脸,还有老人,有女人,有伤兵的哀嚎。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些人还都是普通的农民、仆役、脚夫或者路边的乞丐。
白加脑中却没有去想现在是得罪人的好时机,与众人唱反调,那么必然会被孤立。
甚至卢植这样的顶头上司发怒,把他军法处置了,按现在这些人的尿性也一定不会有人为他出头。
白加昂然起身,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呵呵,呵呵呵。诸位说得好恬不知耻啊。”
卢植都是一愣,他看向白加,说不出对白加有什么期待。可这样一个山贼出身的家伙,这么明显的局面,肯定是明哲保身吧?
众人对白加怒目而视,有人怒道:“小小县尉,此处安有你说话的份儿?”
“呵!”白加冷笑,“别说我一个小小县尉,你比那些黄巾俘虏多只手还是多个眼睛?如果不是当了官,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那人脸色涨红,怒道:“小小县尉,居然敢侮辱上官?!”这是个聪明人。
白加却不管他,继续道:“如果说那些黄巾是反贼,现在这大帐之内,各位谁不是反贼?”
所有人都吓住了,反贼的帽子可不是乱扣的!
卢植也不得不说话,“白县尉,不可胡言。”
白加却淡然道:“不是胡言。张角三兄弟,就可以聚集百万黄巾,为什么?”
卢植眉头一皱,他知道白加要说什么了。刘备则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加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就因为在座诸位,还有许许多多像诸位一样的官员们。”
大帐内气氛陡然寒冷,甚至射出森寒的杀机。
“若非诸位,百姓怎么会衣不蔽体?怎么会吃不饱肚子?诸位家中哪个没有上百亩的田地?哪个没有佃户、仆从?”
白加的笑容更加轻蔑,“可你们不盘剥,你们的祖上不盘剥,你们哪里来的那些财富?如果与这些黄巾异地处之,你们估计比他们更容易造反吧?”
“一派胡言!”耿忠怒斥,“我等忠于大汉之心日月可鉴!”
“嗤~”白加淡笑一声,“给你的军队断一个月的军粮,你们还有忠心吗?”
“你!”耿忠语塞。
白加扫视众人,“所以我说,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造反。带头造反的张角张宝该杀,我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白加此刻真有这心思,这都是特么什么玩意!
“可这些百姓呢?他们活不下去,谁给一口吃的,他们就给谁卖命。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杀了谁。”
白加目光冷然,一把抽出腰间湛卢宝剑,所有人都是齐齐后退。
这效果,白加觉得挺满意,他却没有挥舞宝剑,而是把湛卢直接扔在地上,向着卢植一抱拳,“白加不过区区县尉,但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白加深深一礼,表情恳切,“白加人微言轻,但请将军念在青龙军在黄巾乱起之后屡立战功,今日以此区区官职,及青龙军精兵五千,请求卢植将军,为十万黄巾留下性命!”
白加双目都带着泪花,“走出大帐,白加愿意留下书信,将青龙军划归耿忠校尉调遣,白加立即归隐山林,再不出山!”
白加心中呐喊:我要归隐!来吧,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