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意坐在屋外的躺椅上,听到熟悉的歌唱声响起,默默捂上了耳朵,侧身背对着声音来源。
何适来到伊国以后,依然保持着从前的生活习惯,每日凌晨四点就要唱上几句,声音极具穿透力。只是一个跳银羽舞的人居然也有歌唱训练,果然艺术都是相通的?郑无意看着屋内高挑的身影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她当初回来的时候主动要和她一起住,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任务卡又变成了一个问号,这回郑无意无论拿着斧头还是菜刀威逼恐吓都没有用。她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无所谓派,说不准这个世界就是好到没有任何瑕疵需要她做任务呢?
何适盯着窗外模糊的身影,咬了咬牙,故意抬高音量,声音越来越大。
奇怪的伊国人说着一口异国腔调,从回来的时候就说要跟着自己,居然还主动要求和自己住在一起,占着伊国给降军特批的宅院—因为她是银羽舞的传人,上面特赠予她一座方便她独居的大宅子。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好人,而且话里话外都张扬暴露的过分,上次还说什么捂着屁股逃跑。何适抿唇,恨恨的瞪了一眼郑无意,转身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她这些天总是会想到那些跟着自己从合国而来的女子。
她的丈夫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调笑的话,何适恼羞成怒,顺着氛围说了一句要走,不再受他们的欺辱。
而当她随口一句玩笑,假装深夜要上路时,那些女人却从各个方向追过来,强行对她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
里面有她熟悉的同窗,陌生的普通人,也有和她一样因为容貌被捧着身居高位、想进荣华富贵的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贪图荣华富贵、难以割舍美味佳肴、乐意被人阿谀奉承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眼前这些女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主动发号施令引着众人一同叛逃入伊国军营。
是连现在的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她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心里被慌乱与紧张纠缠着,脑海里却不停的闪过那些女人的笑脸,以另一种莫名又强大的情绪卷席而来,和先前的慌乱与紧张对峙着,维持着她心态的平衡。
“我生育的能力由上天赐予,却不能由我决定。我受够了要为任何人、任何事付出自己身体的代价。”
“我不想被当成银子或者国宝。”
“他们用让我头皮发麻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街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立刻朝我冲过来。”
何适还记得,自己的脸在她们眼中的火光里烧的通红。她心里想问所有人,现在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像个弱者一样,想要逃离?你们明明有的人和我一样,是因为性别就享受着特殊待遇,荣华富贵傍身的女人,为什么只看到那些不好的地方?
但她问不出口。她的眼神从懵懂、疑惑变得平静、淡漠。她想,那我就带你们走吧,大不了把你们送走我再自己回去。到时候剩我一个女人,肯定能享受更好的待遇。何适才刚十五岁,她当然想不到连夜出逃是严重的叛国行为,也当然想不到只要走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回得去了。
她其实理解不了眼前这些女人都在说些什么,但她能感受到她们的情绪。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个被堵住的强大的发泄口,现在堵住发泄口的东西马上要被崩开了,将会有滔天的能量涌出来,带着全国为数不多的所有女子逃离这个荒诞的地方,去往新的,能真正接纳她们的地方。
于是,她们来到了伊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