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巨木还未漂出被海水淹没的幽灵岛,水底归墟的吸水之力便在这片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顺时针旋涡,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工夫不到,已沉下水面三分之二。苏衍脑中一闪:“没有船只怎能离开珊瑚螺旋?这截被折断的粗大楗木,岂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还有一线希望漂流出这片魔鬼海域。”
想到这,不敢再有迟疑,便招呼一声曲惊鸿带忙,探手从德威那里抢过龙弧铜刀,拼命去斩缠住断木的鬼姑神尸体。德威好像痴了一般,双眼直勾勾的毫无神采,只是不断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师姐也死了……”
苏衍们虽然对他好生同情,可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去劝他什么,苏衍和曲惊鸿、昭若雪争分夺秒地将鬼姑神的尸体剁碎,王兵也疯了似的爬过来,用牙去咬卡住箭石的鬼鳞。在一片海里独有的腥臭气息中,点点鲜血飞溅在海面上,可那鬼姑神的尸体实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鳞粗厚无比,苏衍们手中只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剑,只好眼睁睁看着断木在海面旋涡中打着转不停下沉。
苏衍急得脑筋跳起多高,一看实在没办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鬼尸拖进海底了,但跳进群鲨出没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横竖要死在海中,与其遭遇鲨吻,还不如被拖进海眼里淹死。
正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跳海的时候,海面的旋涡中忽然水波翻涌,陡然冒出许多巨大的礁石,将粗大的楗木和死鬼尸体托了起来,一阵起伏晃动中,缓缓向西移去。
海面上星月辉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却看不出这片黑漆漆的礁石为何会动。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苏衍知道王兵在海上经历过许多事情,这老贼是海事方面的“反动学术权威”,忙问他海上出现的一片片礁石是怎么回事,是凶是吉。
王兵生怕自己失足掉进海里,紧抱住一块箭石,叫道:“胡仔啊,还是你阿叔苏衍平时善事做太多积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你个滥仔这次跟住苏衍,算是捡了条命回来,这是渔主先师和妈祖娘娘保佑,海上‘过龙兵’了。”
苏衍以前在福建,也曾听说有南海“过龙兵”之事,与海市、海滋等现象都是海上难得一见的奇观,那是指鲸鱼或海龟集结成群,鲸脊龟甲浮水而出,在海面遥望,蔚为壮观。渔民们认为“过龙兵”的现象征兆不同,过鲸群龟群都是吉兆,而过大量海鱼浮水过海,则是海产歉收,海难将至的灾难预兆。
其实“过龙兵”的现象,都是海底产生剧变,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迁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气龙火消失,归墟里的龟群才浮水远遁,恰好将苏衍们赖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来。以前苏衍和曲惊鸿在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曾见过地底龟甲遍布,那片“龟葬”中海气变幻如同鬼市,产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迹。现在想来,百眼窟鬼市幻布中,一幕幕变幻陆离的诡异情形,正是归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发生过若干次“过龙兵”的龟群迁徙奇观,不过当年从归墟中逃走的海龟,早都埋骨在百眼黄泉的龟眠地中了。
王兵让众人抓紧时机,抄刀再次去剁鬼姑神的尸体,苏衍见事情有了转机,想到阮黑和阿妙师徒的性命,都留在了这南龙余脉的尽头,心中好一阵失落,突然感到全身乏力,觉得脚下站都站不稳了,便顺势坐在了木头上,手刚碰到楗木,木块箭石就纷纷掉进水里。苏衍低头一看,木身上裂纹正加深扩张,不禁立时打个冷战:“糟了,这截古木在幽灵岛下饱受海水冲击,最是脆弱不堪,看样子很快就要支离破碎,大祸临头了。”还来不及提醒其余的人,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经开始解体了。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万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气维持,如今离了归墟,又接连遭受几次重创,满是鳞纹的树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开始纷纷脱落剥离。鬼姑神的尸体被海波冲动,也自缓缓从楗木上脱离开来,残破的半截神木随波逐流在海上飘荡。
苏衍们眼见这艘粗大的天然“独木船”,在海上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洋流击碎,但在繁星似锦的夜空下,四顾皆是茫茫无尽的海水,众人全都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苏衍望着身边起伏的龟群正在苦思对策,忽见不远处的龟背上好似负了个人。那人身穿带有黄色标识的潜水衣,在海面上颇为醒目,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正是落入归墟的阿妙。她趴在龟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龟随着洋流浮动,忽又沉入海中,阿妙的身体立刻被海水冲在一旁。
可能是她从神木上摔下去之后竟得不死,凭着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乱流中拽住了从归墟中逃窜出的巨龟,这才得以回到海面。看到阿妙从龟背落入海里,正从楗木旁边漂过,苏衍来不及细想,赶紧招呼德威一声,就一步蹿到木头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进水里,将阿妙的头发扯住,这时德威等人也已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阿妙托上了木头。
苏衍扒住箭石爬上楗木,只见昭若雪正在全力施救,阿妙面如白纸,神智不醒,但经过抢救,总算吐出几口海水,有了一丝活气。
苏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了看德威,他正对着东面磕头,好像是在感谢阮黑在天有灵,保得阿妙死里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师爷。曲惊鸿将他拽了起来:“别拿脑袋撞木头,你小子还嫌它沉得不够快是怎么着?谢天谢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属于无产阶级,当年苏衍在山里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