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荌还梦到了陆衍景。
梦到他病逝的当天,不似往日总是陷在漫长的昏睡里,他一大早精神便好得出奇,不仅能下床走动,还有力气帮她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末了,他还蹲在院子里,耐心给东宝梳毛与洗澡。
那时,正值M国的寒冬。
但是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
漫天的阳光,罩得整个世界都金光闪闪。
温暖到不行。
他说他突然想喝她熬的莲藕排骨汤,还想吃她亲手包的手工水饺。她在厨房里,忙碌不停。只是,在包水饺前,她给他的主治医生打了通电话。
却被主治医生那句“或许,只是回光返照”的话,打入了万丈深渊。
中午,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饭。
他的胃口很好,吃光了她包的饺子,还喝光了她炖的汤。
东宝摇晃着尾巴,在餐厅里晃来晃去。
季遇荌总是想:时光,如果定格在那一刻,多好。
下午,陆衍景并没有午睡。
而是拉着她的手,坐在院子的长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断断续续说着前尘旧事。
东宝乖巧的匍匐在他脚边。
他们自幼相识,感情一直很好,回忆实在太多,如果不停歇,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说到天荒地老。
“来年的十月,我可能无法再陪你去墓园祭奠你的父母,不过,我已经提前在网上订好了鲜花与国窖,那天你签收就好。”
“好。”
“那天不要太难过,不要哭,伯父伯母那么爱你,他们肯定不愿意看见你哭。”
“我知道,我不哭。”
“离婚证,我办理好了,就放在我房间左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旁边,还有一张银行卡,我往里面存了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可以救急。荌荌,这次不要拒绝我。”
“好,我收下。”
白日里阳光普照的明媚天气,临近黄昏的时候,竟然落起雪来。
陆衍景脱下自己的外套,倾身罩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白天还有力气浇花,但这会儿,如此动作,却让他气喘吁吁,像是用尽了全力。
他跌回椅背上,声音虚弱,忽然喊住她:“荌荌……”
“嗯?!”
“我可能要走了。”
“走了,还回来吗?!”
“我想回来,可是……无能为力。”
“嗯。”
“M国又要过新年了,我走以后,陆家与季家只剩下你一个,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季遇荌的脑袋,倚在陆衍景的肩膀上,她点头:“当然可以。你不要担心我,千万别记挂我。我不是还有承承吗?!我不会孤独!!等你走以后,我会努力挣钱,治好他的病。也许很多年后,我会再次遇到一个不嫌弃我有孩子,却仍然愿意要我的男人,我就嫁了。”
这次换陆衍景沉默。
许久,他再次开口:“荌荌,你回Z国吧,回到他的身边。”
漫天的雪花,飞飞扬扬,簌簌滚落,每一片冰冷都落在季遇荌的心里。
她笑:“他不会再要我了……”
良久,他声线虚弱问她:“荌荌,如果这世界上,没有裴御城,你会爱我吗?!”
遥远的天边,也不知道是谁家在放烟火。
炸裂的星火,璀璨的缀在纷飞的大雪里,美得惊心动魄。
陆衍景终究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无声无息,再也没了生气。
季遇荌眼睛不眨地望着天边,那一朵又一朵炸开的烟花,想要笑,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很久很久之后,像是在回复陆衍景,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可是,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季遇荌头疼欲裂。
心口更是像被什么撕裂了一般,痛得支离破碎。
公寓里很安静,听不到半点的声响。
那满室的寂静,让季遇荌有种自己好似被整个世界都遗弃的错觉。
发烧的缘故,季遇荌的嗓子干得好似要冒火。
她艰难挪动酸痛的身体,起身去喝水。
下床的时候,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发现掌心全是泪水。
季遇荌身体软绵绵的,浑然没什么力气。
走到餐桌前,她已经气喘吁吁。
餐桌上放着一盒退烧药,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
虞归晚在便签上写道:我和玲姐去谈新戏的合约了,醒来记得吃药,厨房的保温桶里有粥。
季遇荌坐在餐厅里缓慢喝粥的时候,一边喝,一边无法自控地想落泪。
虞归晚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五十平而已。
也不知道是窗外的夜,太黑太沉,还是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是最脆弱的。
这会儿的季遇荌,尤为的孤寂。
喝粥的声音,明明那般细微,她居然能听见回音。
季遇荌是拿左手吃的粥。
她垂眸静静地看着仍然肿得夸张的右手,心里的难受,像是在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与虞归晚相识,不过才两年,她尚且都能对她关怀备至。然而,裴御城呢?!昨晚,他喝了包间里所有人敬的酒,却独独拒绝她拂了她的面,期间,他的视线,不止一次落在她受伤的右手上,却仍然冷得像块石头,无动于衷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一刻,季遇荌清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引起他情绪的起伏。
他,再也不会在意她。
吃粥吃到一半,季遇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以为是虞归晚打来的。
结果却是李桐。
电话刚接通,李桐便急切地说道:“荌荌,现在马上回来一趟,速度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