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乌真第一次见巫咸施展御天之术。
上次她不慎坠落深潭,本以为他会用御天之术带自己逃出生天,却没成想某人竟会因为被朱砂所克法力全失。后来幸亏有那头笨鸟,二人才能脱困。
说起来,在那之后也并未见他施展过任何术法。她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因为可与万物共鸣的关系,隐约觉察他像是不太想使用术法的样子。
没想到这次竟会为了自己……
因着二人一路御风而行,竟是比乘车驾先行出发的处瀛还要更早一些赶到城中的观礼台。
观礼台设在镜湖边的一处临水楼阁,名唤瑶光阁,乃是臷民开国之祖特地为烟火祭观礼所建。
瑶光阁楼高百尺,共有九层,这第九层建有一方宽阔平台,即是观礼台。站在此处,便可俯瞰整座臷民景致,尤其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满整片镜湖,江山如画,美不胜收。
此时,瑶光阁灯火通明,镜湖边人潮涌动,早已站满了等待观看烟火的百姓。
巫咸带着乌真降落在离镜湖不远的一处僻静街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湖边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四周人头攒动,即便待会儿处瀛往观礼的人群中看过来,也绝不会发现他们。
刚刚在人群中站定,王上的车驾便到了。
直到处瀛在大臣和侍卫们的簇拥下登上了高高的观礼台,一直隐在观礼的人群中默默注视着他的两人,才颇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巫咸便十分诧异地看见乌真竟向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露出了终于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子坏事得逞后才有的表情。
他不由心下一动,心尖上像是被小羽毛搔过,痒痒的。掩饰般地,他垂下眸子,隐去了目中神色。
“大巫快看,好漂亮的烟火。”正出神间,身边的乌真激动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原来,烟火祭已经开始了。
瑶光阁上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了,就连城中百姓也纷纷熄了家中烛火。于是,整座城中便都能看到千万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次第绽放,无比醒目,连星辰都被衬得暗淡下去。
无数绚烂的花火仿若银桥,勾连起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人潮中不断响起一声叠一声的欢呼和赞美。
“娘,你看,好漂亮。”
站在巫咸身边的一对母子,那个只有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正在开心的同母亲分享着这份喜悦的心情。
“明年也还会有这样好看的烟火,到时娘再带你来看。”女子含着温柔的笑意摸了摸女儿的发髻。
“好!”小女孩雀跃地回应。
这便是她不惜耗尽血脉气运也要保护的人间吗?一瞬间,巫咸好像有点懂了。
自幼独居于深山,他其实对所谓的世故人情很是懵懂,对于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甚至称得上淡漠,也就更谈不上同谁有着情感上的牵绊。
那位臷民的开国之君曾视他为至交好友,可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比那灵山上的飞鸟走兽多了几分机缘。那人将死之际,也曾派人来寻他去见最后一面,可他却以被凶禽困守灵山为由,拒绝相见。
生老病死本是寻常,便无谓结下更多因果徒增烦恼。
一直以来,他不过是恪守着自己同大禹的誓约,做为苍生有益之事,尽可能消弭父亲所造下的种种罪业。
至于何谓有益,何谓为害,他其实也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世人说医者仁心,那他便研习医术吧,世人说妖术祸国,那他不再使用术法也就罢了……
一簇接一簇的焰火不断射向空中。
它们冲上九霄,绚烂绽放,然后又陨落如雨。
烟花的余烬被夜风裹挟着四散凋零,就如同从夜空中被吹落的万点星光。
在那铜镜一般的湖面上,投射出璀璨的光影,好似将琼宇之上的满天星斗窃入了人间。明暗交替的水波里,依稀可辨二人临水而立的身影。
巫咸垂眸看向身边的乌真,她正痴痴地望着夜空,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亦是星光闪动。
那日的烟火到底有多美,在后来三千多年的漫长日夜中,他已经渐渐记不清了。可那双比天上的焰火还要美丽的璀璨双眸,却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刻画中,愈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