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马陵道牧场,做主的可不是牧场知寨,而是正三品的方面大员,中书侍郎判大名府事兼北京留守梁世杰。
“王定。”
“末将在!”堂下站着的一员披坚执锐的武将连忙拱手应道。
落了难的梁中书还是梁中书,不容得自己这九品保义郎不恭谨。
“大名府中的事情,可查清楚首尾了?”梁世杰问道,此处只三五心腹,自然是有事情就直说。
“复恩相:业已大略查明,此番乃梁山贼寇,因着卢俊义事,夜袭大名府,守军一时失措,乃有此番祸事。”
“梁山贼寇?”
“当是无误,贼寇兵少,大名府又城墙宽广,末将自去打听的,应当是梁山泊贼首王伦亲至。”
“呵,倒是好义气,好一个梁山王伦!”梁中书道,面上不显,心中已然恼怒至极,这相州黄口小儿,坏我前程,端的可恶!
王定不敢说话,只站在堂下垂首以对。
半晌,梁中书继续言道:“可查清有多少兵马?”
王定一拱手,“止有千余骑。”
“止有千余?”梁中书皱眉问道。
王定一惊,心念电转之下,连忙道:“大名府这般大,城中多有骑兵奔走弹压百姓,怕是四五千骑也打不住。”
梁中书点点头,“那济州知州也是废材,梁山匪寇剿不说,这般人马调动,也没个动静。”
梁中书心中明白,这话也就是痛快下嘴,大名府确是丢了的,这锅怎么也是甩不掉的。
话锋一转,“此处有马,你部也有一千五百兵马,装备了,可能赶走梁山贼寇?”
王定心中一苦,这也就是不认得奔波儿灞,不知道九头蛇下令除掉唐僧师徒的典故,不然定然是能跟那哥们儿抱头哭一会的。
“复恩相,末将蒙恩相信重,自当用命,只是那梁山贼寇···”
王定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梁世杰一叹,心中也是明白,骑兵不是有马就成的,甚至都不一定会骑马。
而那千余骑梁山贼寇也必然是精锐中精锐,就是三五千兵马,也未必打得过,眼前这人,忠心是有,但到底只是指挥使,在军中威望资历能力都有些不足。
“可探听到闻达和李成下落?”
“禀恩相,兵荒马乱之下,打听不得详细,只大略听闻,李都监当时在城中,猝不及防之下,被贼首王伦杀死,以身殉国;闻都监组织了兵马,准备夺回城门,只是天时不利,又仓促应对,止以三五千步兵出阵,寡不敌众之下,也已失陷阵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梁中书默然无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两个兵马都监的殉国伤感,沉吟半晌方道,“既如此,你且去整备了兵马,再收拢大名府周边溃兵。另外,此处离大名府有些太近了。”
王定连忙拱手道:“不若移步魏县?”
梁中书点头道,“此言甚善,让索超、周瑾去准备吧。”
虽然索超周瑾不算是自己心腹,但是这两人品行大概还是靠得住的,索超武艺不错,足以护卫自己安全。
“喏!”
梁中书坐在正堂内,眉头紧皱,正自思考大名府诸事,匪寇情况,朝堂反应,如何运作,怎么汇报,怎么夺回城池……
总结来说,就是这次怎么能安全过关。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声音还算好听,就是略有些蛮横。
“我不走!”
“夫人,此处离梁山贼寇太近了……”
“一路跑了几处了?才刚安顿两个时辰,今日乏的尽,天色已晚,明日再走不成吗?”
“贼寇惯常夜间行动,不稳妥~”
“··· ····”
梁中书头有点疼,这就是自家夫人。
自幼长于宰相家,性格上难免有些强势,所以这许多事情上,就不得不考虑下夫人意见。
只是···
真明日再走?
梁中书摇摇头,还是不成,得连夜走,那王家小儿就是一时被府库的钱粮蒙了眼,也总是会想起来这些马匹的。
这边梁中书怎么低声下气去哄蔡夫人,自是梁中书家事,不便多言。
只说这人喊马嘶的动静,到底是瞒不过有心人去。
比如山西沁源县来的一个猎户~
田虎。
话说这田虎何许人也?
且说河北田虎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也就是如今山西境内长治市内,其人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
田虎不是良人已经很多年了,因为这是混迹于太行山境内,而太行山真的是懂得都懂,万山环列,易于哨聚。
而且如果从大环境上讲,也是因为现在气候周期性抽疯,小冰河期到来,水旱频发,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所以这田虎~
用官兵话说,就是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
和大部分盗贼一般,田虎此时只是占山为王,不过掳掠些财物,暂还不曾侵州夺县,
但“官兵不敢当其锋!”
简单来说田虎的创业之旅,显得比王烨要容易多了,身份也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
如果用水浒原文的话解释,那就是:“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
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上下相蒙,牢不可破。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
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甚至杀良冒功。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
只能说从造反的位置上来讲,田虎选择的太行山,比王烨是有战略眼光多了,最起码从目前来讲,这位置极好。
不仅官府暗弱,地方官兵怯懦,就是地形上也是极好的,太行山中间的盆地,拿下一块,两边一堵,自成天地,割据难度仅略高于蜀地。
只是田虎如今也是有些惆怅的,俺就是来买个马匹罢了,怎么就碰上了这般事?
价格都已经谈妥了,定钱都付了,转头告诉我来大人物了,马匹卖不成了?
搁谁碰上这事不惆怅?!
信息的传递会滞后,但是总是会传递的,大名府发生的事情并不难打听,所以很快,田虎就大略搞清楚了什么状况。
心中虽然转过三百个念头,但是面上不显,田虎没有打道回府,而是选择了等待。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也是留给胆大的人的。
田虎的胆子很大,对事情看的也挺分明,所以田虎就在这马陵道西北边等着。
“大哥,恁在等啥?”田豹问道。
田虎回头,看向身后,眼光从房学度,田豹,田彪,李天锡,钮(niu三声)文忠,沈骥、耿恭等人扫过···
房学度有勇有谋,钮文忠武艺过人,自己三弟田彪有万夫不当之勇,那李天锡更是武艺绝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
这就是自己的班底了,想来也不差那梁山王伦多少,他一个秀士有此等作为?
俺想来也能成!
嗯!
必然能成!
“俺在等一个机会。”田虎道。
房学度摇了摇手中羽扇,道:“大王是在等这群人走的时候?”
“军师所言不差,那鸟厮收了俺钱,却是不给俺马,咱追风小陈平何时吃过此等大亏,必然是要咬他们一口的。”
房学度嘴角带笑,摇羽扇的手没停,“大王英敏,大名府大乱,正是好时机。”
“哈哈,那鸟厮一句有贵人至此,可是漏了底了,想是那大名府梁中书逃到此处。正是好机会,马俺要,钱财俺也要!”
虽说大头可能便宜了那酸秀才,但梁中书那般大官,身边总有些值钱的东西,正好下手。
田虎这人不能说没脑子,毕竟就这么一句话就能大略推断出事实,也是本事。
但是怎么说呢?
有些自信的。
“大哥,那可是有千多兵马护卫。”田豹挠头道,买个马又不是倾巢而出,自己这边不过是带了三百多精壮喽喽罢了。
“上千官兵的战阵俺们又不是没打过,一阵冲杀,就散了,抓人倒是比杀人费劲些。”田彪不以为然。
“这北京的官兵,当不一样的。”田豹还是觉得有些不稳妥。
“天下乌鸦一般黑,有啥不一样的,脑袋砍下来还能不死?”田彪撇嘴道。
“你这般说话就不讲理了···”
“哪里不讲理了?”
“``` ```”
两人争论不休,不过都是自家兄弟,倒是无妨,田虎看向房学度,钮文忠,李天锡三人,“军师,钮兄,李兄以为如何?”
房学度:“大王所言甚是,小可以为可行!”
钮文忠:“自当用命,大王做主就是!”
李天锡:“可!”
对于李天锡的言语简练,众人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人有謇吃(jiǎn chī),就是口吃,所以说话,就是这么的一语中的。
“那便干他一场!”田虎道。
田虎这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就是心中有想法,也还是先征求了几位股肱的意见,这大略也算是礼贤下士了。
··· ···
梁世杰家中蔡夫人毕竟只是脾气大了些,不是真的蠢,所以哪怕已是天色渐暗,也是乖乖上了马车。
转移的队伍很长,只见走在最前面那壮士。
身材七尺以上长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此人因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索超。
而此时索超很烦。
本来是一千五百的正经士卒,结果还被王定领了三百去,说是收拢溃兵?
去哪里收拢?
那些人逃了一次,不能逃第二次?
要来何用?
那梁山贼寇人又不多,杀将过去就是了,还这般折腾?
索超这般碎碎念,自然也是因为王定那厮走了,伺候梁中书蔡夫人的麻烦事就落在了自己头上,还得管着这两千来号人。
还不如一千人省事,八百马夫仆役,惯常未经训练的,要来何用?
“周瑾!”
“师傅!”
“今日俺是不能再做先锋了,你且去前面探探路。”
“是!”周瑾就要打马而去,大军行动处,该有斥候,只是如今···
罢了,周瑾也是多年行伍,就当个斥候用吧。
突然!
异变陡生!
“杀啊!”
这袭击就挺突然!
索超大怒,就打算拎着斧子上去干人,好悬忍住了,“列阵迎敌!”
这要是搁以前,索超压根不会喊这么一嗓子。
索超还是有些名望的,前面又是大名府正经士卒,所以这应变倒是不差。
盾牌手、弓弩手、长枪手分列,一场好斗!
··· ···
只是索超是怒,大部分就是惊了。
比如梁世杰和蔡夫人!
“谢都管快走!”蔡夫人朝车外喊道。
“不可!”梁世杰喊道。
梁中书明白,这个时间,留在大军中才是安稳的,而不是半夜到处乱闯。
不对,大队人马在一起也不安稳,这么一耽搁,梁山大军早晚要追上来。
只是,就这么直接走了?
是不是也不妥当···
蔡夫人为什么不是梁夫人?
所以很多时候,这马车之中,谁说话算,真的不好说~
索超奋勇,一斧子劈死了眼前的盗贼,然后看着眼前骑马持矛的贼寇,有些无奈,此人也不答话,但武艺又好,自己这未必能胜啊~
罢了,管那么多呢,且先杀了他再说!
心中也是略松了口气,这群人甲胄不全,应该不是梁山人追来,而且人数不多,也不精锐,一千兵马列阵迎敌,自然无碍的。
只是打仗哪能都讲道理的。
为什么夜间袭击成功率高,而一旦夜袭被人埋伏,又就是大败。
说书人都说烂了的,都是打仗,差别这般大吗?
是的,就是这般大,不是谁都像索超那般“勇猛”的,也不是谁都是遇到夜袭都想着把人砍死打赢的。
趁着夜色走了不成吗?
马匹是官家的,命是自己的啊。
一个月不过三百文,干什么拼命啊?
所以在索超还在跟身前壮汉搏命的时候,混乱已经从看管着马匹的那群人开始了~
然后就是护在队伍中间的马车,不仅弃了军阵走了,还带走了两都亲近步兵。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把中间的龙骨都给抽了,这临时组建的破船般的队伍,哪有不散的道理。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然后就彻底乱套了。
只是官兵人多,田虎人少,这精锐喽喽如今也是乱的。
田虎错误的高估了自己一方的实力,更确切的说,是夜间进攻的组织能力。
队伍中还有一般夜盲症呢,哪里就能组织好夜袭了?
李天锡去队伍前头,钮文忠带队突袭马车,剩下人去抢马匹!
田虎以前是这么打仗的,只是今天不好使了,人冲出去就找不见自家头领了啊!
··· ···
“哒哒哒!”沉重的马蹄声自远及近,王烨领兵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局面~
擦,俺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