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
王烨来到城头,看着关墙下两百步左右距离的尸体,微微皱眉,尸体是昨天的,按理应该已经处理了才是。
“三叔,昨日咱们去打扫战场的时候,被官兵用弓弩袭击,死了好几个辅兵。朝廷不讲规矩,我等也不能吃亏,神臂弩我们也有,所以……”李懹说道。
“所以就成了这般,关墙两百步内我们打扫战场,两百步外朝廷收尸。”王烨皱眉说道。
“朝廷这般胡为,怕是甲胄上也有些不全,所以才会如此。”萧嘉穗说道。
朝廷进攻,是攻城的才会有铁甲,然后回去的时候,还有受伤的脱下来,后面的人换上。
虽然有些乱,但是有效,对士卒来说也更容易接受,有甲总好过无甲。
王烨道:“只是也不可不防,春夏之交,本就是疫病易发之时。”
王烨对比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更清楚一些,细菌、老鼠、苍蝇,黑死病诸如此类种种。
因为知道,所以也恐惧。
“咱们的卫生管理条例,虽然有实行,但是还不够,军师辛苦些,盯着这事,洗澡,虱子,老鼠,都要处理。虽说凡事往好了想,但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的。”
疫病实际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常见的必然性事件,只是有些轻微有些严重罢了。
去年灾民转移安置过程中,就有集中爆发性的风寒症,只是控制及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罢了。
“喏!”萧嘉穗拱手道,知道这事不是玩笑,梁山地方狭窄,人口又多,真有个万一~
呸呸,没有万一!
“一夜过去,都有些味道了,张荣,八牛弩威慑,把那些尸体拖回来,安葬了。”王烨道。
“喏!”
“李懹!”
“末将在!”李懹拱手抱拳。
这个时候就不好称呼三叔和懹哥儿了。
“今天投石车该用就用了吧,不用藏着掖着了,咱们留的后手不止这一处,关墙丢不了的。”
“喏!”
这就是昨天高太尉乱拳把人给打蒙了,王烨一直在城墙拉弓射箭忘了这事。
而想起来这事的人不少,又不好直接做决定的。
要知道惯常这攻城,实际没有那么多的花头,不想用大伤亡去爬城墙,就是起砲砸城,注意这砲是石字旁,就是投石车。
投石车在武经总要上记录的射程是九十步,也就是一百四十米左右,实际这玩意的射程根据款式不同,大约射程在两百步,最远的也就是三百步。
毕竟武经总要还说八牛弩射程只有三百步呢,而《宋史·魏丕传》:“旧床子弩射止七百步,令丕增造至千步。”(宋代一步换算后约为1.56米)。
反正王烨试射八牛弩的时候,仰射角度稍微高点,那箭矢真不知道能飞多远。
所以读书人的话,就不能尽信!
王烨在【工坊】作弊之下,弄出来的配重投石车,射程大概也在两三百步,并没有突破多少,实际配重投石车的最大好处是射程稳定,打的准,还有就是不用那么多人操作。
今天选择用投石车也是因为,朝廷大军今天攻城也开始了不讲武德。
梁山北关百多丈的宽度,这就决定了如果大家不是人均水上漂的话,这般攻城,就只能是以营为单位一波波来,城墙上因为八牛弩占地方,也不可能一次放太多人,大家都只能是选择这种添油战术。
而都是添油,也有这添油添几分的区别。
像今天,朝廷大军就加重了筹码。
首先是水军,朝廷水军今日动了。
梁山泊三面环水,水军协助攻城自然也是寻常,只是原本江南来的水军在跟水泊梁山的交锋中吃了亏,这些时日就低调了许多。
只是如今高太尉发了狠,由不得他们不用命。
以小舟快船,看样子是准备从缩头摊东边北一关与二关之间,登陆作战。
不是不想去别处,而是水军一军就顶在那里,太远了实在是送不过去。
梁山泊北,岸边有朝廷大军的八牛弩,可以掩护朝廷水军,阮小二也不敢让水军一团,追击太凶。
而且今天朝廷的攻城不仅有昨天那般队伍,就是床弩也是准备了不少,要知道投石车大型云梯实在是因为地形原因送不上去,半路就被八牛弩弄坏了。
但是床弩这玩意不同,一溜排开,可以从梁山泊北岸射到第三关甚至第三关后面去。
“咚!”
“咚!咚!”
“咚!咚!咚!”
鼓声隆隆,威武而庄严。
“杀!”
“杀!”
五百米外就开始叫喊,对体力的消耗太大。
王烨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军队会越打越强,有些时候会越打越弱,今天的朝廷官兵,给王烨的压力没有那么大。
“嗖!”
“嗖!”
双方弓弩还没有发威,现在飞过去的是官兵床弩。
王烨看着从头顶高处飞过的弩箭,微微皱眉,这般角度,怕不是得射到千步之外去?
等等!
王烨很快就明白了,这八牛弩本就是朝着三关之后射过去的!
“传令闻军师,组织身后辅兵,工匠,青壮躲避弩箭,无事不要走动!”
“喏!”
这官兵床弩指挥得像是闹着玩,但是却不能说是乱命,梁山地方小,但是人多。
所以这床弩射过去就是一个赌概率的事情了,很容易造成后方混乱,尤其是关墙之后,伤兵营,辅兵食堂,运送箭矢的青壮本来就多。
关墙上墙垛太厚,八牛弩本来效果就不算多好,倒不如直接赌运气。
而这个时候,李懹才反应过来。
连忙指挥张荣去先攻击对面八牛弩!
“将主,那弩箭是火箭。”
王烨点点头,这般倒是明白了。
只是守城,怎会不想着防火?
梁山上植被被破坏的严重,房屋也多是砖石结构,倒是不太怕这种放火,八牛弩的火箭因为箭矢速度问题,里面用的是硫磺之类,引火很慢的。
只是张荣敲掉官兵八牛弩的计划也并不如何顺利。
五百步的距离,除了张荣亲自去操作的弩箭,其他的想破坏那些床子弩,只能靠运气和概率,就是张荣亲自来也不过是命中率高了点,床弩毕竟不像云梯那么大个,也不像投石机那般容易损坏。
“嗖!”
“嗖!”
“嗖!”
“嗖!”
王烨自顾自的拉弓射箭,今天城墙上的总指挥是李懹,具体指挥是武顺,自己做好自己的神箭手和“旗帜”就好了。
作为全程参战的己方大佬,王烨很快就感觉到了今天攻势的不同。
嗯~
这些人保命的工作做的更好了。
盾牌翼护的更严密,阵型也更好。
然后拿神臂弩朝关墙上射的人也更少。
神臂弩是踏张弩,上弦的动作很大的,城墙上的躲在墙垛后面上弦,自己只能靠旁人的盾牌,而这盾牌人家还是要翼护他自己的~
所以盾牌比神臂弩要好用,尤其是塔盾,只要不是跑到离关墙百十步的距离,然后被神臂弩集火,还是大概能保命的。
经过了一天的攻城战,这群攻城的士兵成长的很快,尤其是保命方面。
只是很快,盾牌也不能保命了。
“砰!”
“砰!”
“砰!”
二十多斤重的泥弹,从天而降。
毕竟就是砸个人,又不是要砸塌城墙,用不到五十斤那么重的石弹。
这个威力已经足够把人给砸的筋断骨折了,甚至滚动弹开或者崩碎散落的泥块,还会对身边的持盾士兵造成二次杀伤。
瞬间的伤亡太大,六十多架投石车,一轮集火下来,造成了百多人的伤亡。
而且死状极为凄惨!
还有趁者混乱,进行收割点杀的神臂弩,又是百多人丧命,所以战场上又一次出现了溃兵,逃兵。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估计也不是最后一次。
王烨放下了弓箭,看着这群溃兵跑到了执法队不到百十步的距离,要知道督战队离关墙大概五百步。
所以很多时候,王烨也挺纠结的,自己出现在关墙上的时候,该不该参与指挥?
自己所谓给人以成长的机会,到底是对还是错,战场适合教人吗?
如果是自己指挥,八牛弩不会跟对面的八牛弩较劲,而是会集火那群督战队!
“铛!”
“铛!”
“铛!”
···
王烨一愣,这波弩箭正是朝着督战队去的。
正在执行军法的督战队瞬间损伤惨重,想督战,两个条件,一是不能离前线太远,二是不能太分散,都是八牛弩的好靶子。
“反应过来了?”王烨看向李懹说道。
“小侄确是愚钝,看三叔看了那么多次督战队才反应过来,早该助城下这些厮杀汉一臂之力的剿除了这些督战的。”
“还不至于的,他们现在还不敢跟督战队动刀动弓弩的。”王烨摇摇头。
现在局面就僵持在这了,他们不敢离城墙太近,怕投石车,又不敢真的去冲督战队,就只能这般僵持。
今天还是跟昨天一样的规矩,攻城半个时辰可以休整,所以磨蹭到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攻城半个时辰就休整,该是乱令。如今他们这般磨着,到了半个时辰怎么算?”李懹皱眉说道。
“到了半个时辰,自然是放他们回去休整。这般攻城如果攻不下,没有军功,如果又不能活,这群人早跑了。昨天夜里就有不少的逃兵,如今这群人没跑,或是因为家室,或是因为胆小,但是无论如何,不给他们看到活路,是必然要出大乱子的。”王烨说道。
李懹恍然大悟,说道,“昨日官兵出动了四万人,不过死了三千多,都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死,所以这般才不会闹出鱼死网破的乱子来。”
“等那群伤兵陆续死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学聪明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声插话道。
王烨扭头看去,突然说话是个身长八尺的汉子,二十五六年纪,颇为雄壮,面部线条硬朗,就是眼睛有点三角,有点破坏整体形象,原本的英朗帅哥就成了中人长相。
王烨笑了笑,“这位兄弟说的是。”
这话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敢跟寨主称兄道弟!”那汉子拱手说道。
“没什么不能称兄道弟的,都是一般四肢顶一个脑袋,兴趣相投。又不像跟你家将军这样差辈分,如何不能称兄道弟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姓名。”王烨笑道。
官兵在二百步外,王烨选择跟人聊天,都是做安稳人心的定海神针,谈笑风生也是一般效果。
“小人竺敬。”
“不用称小人,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不是什么好话。”
竺敬忙道:“小··俺··我没这意思。”
好容易鼓足勇气,冒着得罪自家将主的风险,在不合适说话的时候出声,怎能再得罪了眼前的寨主。
梁山如今人太多,那就自然不是谁都能出头,数万大军之中,自然有觉得自己能打的。
原本在他处是能凭武勇出头的,最起码可以做个都头甚至队将的,然而燕云骑的出现,把这条路堵住了一半,相比于新投山的能打的好汉,燕云骑的能力不差,而在被信任程度上又高了一点点。
只这一点点,就让一些人少了出头之日。
机会很重要,时机也很重要,就像眼前这大汉,比杜总管能打,也是做不了头领的~
王烨如今领兵也是多了,自然明白,能打的真不一定能管好人的,也未必合适做将军,所以对这些能打的就不如最开始那般看重了。
竺敬原本也想慢慢的凭借武艺出人头地,可是这梁山想靠武艺出头太难了,能打的太多了些。
“开个玩笑罢了,竺敬。好名字,敬者,从茍(ji)从攵(攴,pu)。以攴促之言行真善美(茍),慎言也。好名字。”
对比这近卫军一群老二、老三、老六,狗啊,蛋啊,牛啊啥的,这可不是好名字吗。
王烨已经大略想起来了,竺敬似乎是田虎手下大将,好像打败过张清,不过张清枪法确实算不得高明,打败他不算多大本事,所以只大略还有个印象。
王烨当然不是只为了夸人一个名字,而是这名字背后的故事。
“小人家中原也算是中产之家,少时也曾读过书,兵书也读过些。”竺敬是个乖觉的。
“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李懹自嘲道,只是面色上倒是看不出自嘲的样子。
“不敢,小的这不过三脚猫功夫,文不成武不就,如何敢···”竺敬不会说话了。
额头都急的有些冒汗了。
完蛋,没给寨主表现下自己,倒是把自家将主给得罪了,正打算弯腰赔个不是···
王烨上前扶住了竺敬,出声道,“山寨如今兄弟多了些,俺又是个看人脸记不住名字的。许多真好汉,就这么埋没了,也是有的,此乃我之过···”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场面给控制住了。
只是心中却是暗叹,李懹还是年轻,需要锻炼,这般话可不该说出来的。
“铛!”
“铛!”
“铛!”
···
八牛弩的第二轮射击,终于把尴尬的场面重新拉回了战场,如今官兵还没有能组织第二波的进攻,倒是清净。
只是不待王烨想好这事怎么收场···
竺敬拱手弯腰说道,“寨主,今日是俺孟浪了,细想己身,心中确是有两分不服,想拿武艺证明俺不比别人差。只是心中,也是感念寨主救命之恩,想着报答,此心天日可见!”
王烨再次扶着竺敬,“当不得如此,就是梁山不出手,也不过艰难些,大略还是能活的。”
你不会就是这么去做的山贼吧~
“俺想报恩,俺也要个机会。”
“兄弟你是想?”王烨问道。
“俺想出关冲杀一阵!”竺敬看着王烨,心中忐忑,但是语气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