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叶寻花独自一人来到了张顺住过的大车店。
刚在店门口一站,小二就过来打招呼:“客官,您有事?”
这小二看人有些准,一看叶寻花一副公子哥的穿着,肯定不会来住这乱哄哄的大车店,一准有事。
叶寻花先从袖子里摸出几文铜钱递过去,小二登时眉开眼笑,接过来放入怀里,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听说贵店来了一拨贩马的,想找他们买匹马。”
“公子,可不巧的很,那些人已退店走了,天刚擦黑的时候。”
“哦?为何店也不住就走了?”
“说来好笑,那拨人的头儿在店里被狗咬猫抓,可能是觉得晦气,这才走了的吧。”
“那他们去哪儿了?”
“这个小的倒知道,他们出城去了。”
“如此倒可惜了,本来还想找他们买匹好马呢。”
“依小的看来,公子还是莫要找他们的好。”
“此话怎讲?”
“我看他们不像良善之辈,一个个暗藏兵刃,恐怕是哪个山头的强人。”
“竟有此事?他们的头领叫什么?”
“听他的手下唤他作张老板。”
叶寻花点了点头,遂告辞出来,向隔了一条街的玉泉茶楼走去。
他自从听了周、郑二人的汇报,就怀疑大车店和玉泉茶楼可能是万松那伙人的联络点。
不过从刚才去大车店的情况来看,大车店应该不是,店小二说的没有半点瞎话,丝毫没有为万松他们遮掩。
如果大车店是一个秘密联络处,那么店小二就会为自己人打掩护,用“不清楚”、“不知道”等词语敷衍你。
那么,玉泉茶楼就极有可能是了。
叶寻花来到位于朝阳街的玉泉茶楼,见这是一栋三层的木质楼房,楼顶铺着琉璃瓦,飞檐翘角四门八窗,倒是十分气派。
店内还没打烊,好几张桌子上都有客人在品茶谈天,跑堂的见叶寻花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招呼:“这位公子,楼上有雅座,您请进。”
叶寻花照例递过去几文钱,问:“朱掌柜可在?”
跑堂眼珠一转:“您认识我家掌柜?”
“我是经人介绍而来。”
“那请跟我来。”
跑堂领着叶寻花上了三楼,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掌柜的,有个公子想要见你。”
门开了,一个中年油腻矮胖子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叶寻花,点了点头:“尊客请进。”
叶寻花拱了拱手,迈步而入,跑堂在门外把门关上了。
“尊客高姓大名,找朱某有何贵干?”
朱贵抬头盯着叶寻花。
“在下洪仁,是十字坡孙二娘介绍我来的。”叶寻花开始编瞎话。
“孙二娘?你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我本洪家班的小生,因师妹被莘县叶衙内抢了去,一时气愤不过冲撞了他,为了避难这才逃到十字坡。”
“孙家二娘见我略有文才,荐我去梁山入伙,说到了你这可以安排我路线,我这不就来了。”
叶寻花编的瞎话都是事先琢磨好了的,有真有假,听上去跟真的一样。
“是这样啊?二娘可有书信、信物交给你带来?”
“二娘说她大字不识一个,书信就免了,信物嘛,倒是给了我好几个肥羊肉包子,可是我路上饿了就拿来吃了。”
朱贵暗自点了点头,孙二娘不识字他是知道的,至于那肥羊肉包子,其实就是人肉包子,看来这个洪仁是知道内情的。
如此看来此人真是去投奔梁山的。不过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去了也没有位置,最多干点冲茶倒水的活。
只是孙二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就给他指点一下,让他自己去吧,至于能不能去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好说,好说,那我就给你指点一下路径,你自此往东南去,至郓州境内郓城县,找一个打鱼卖鱼的老于头,他自会带你去梁山的。”
“多谢朱掌柜成全,能否修书一封代为引荐?”
叶寻花现在已确认了伏击自己的确是梁山的人,那以后必须制订相应的防范措施。至于讨要推荐信,则是以备不时之需。给固然好,不给也无所谓。
看着叶寻花热切的眼神,朱贵索性好人做到底,铺纸研磨写了一封简短的引荐信,大意是洪仁兄弟智勇双全,得孙二娘推荐,前去投奔梁山,望妥善安置等等,写完落了自己的款,并盖了印信。
在这封信里,他特别提及是孙二娘引荐,若是洪仁以后出了问题,也好推脱撇清自己,这是他留的一点小心思。
叶寻花装作大喜过望的样子,对朱贵再三谢了,又攀谈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特意观察了下有没有跟踪者,看来朱贵并没有怀疑自己,或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并没有派人跟踪追查自己的底细。
回到客栈已是二更天,刚走近客房就听到争吵声:老钱,听话,你就在这安心养伤,等我们赶考回来接你,到那时你伤也好了,咱们一起回家。
周德彪苦口婆心劝钱胖子。
“凭什么?奥,你们去大名府风光,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我告诉你们,说啥都不好使,我非去不可!”
钱胖子铁了心不留下。
“我们不是担心你的伤势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好跟你家人交代不是。”
郑漏斗说的一本正经。
“我呸呸呸!你才三长两短呢!你还三长三短呢!”
钱胖子都快急眼了。
叶寻花在门外咳嗽一声,随即推门而入,道:“三长三短是啥意思?”
钱胖子见叶寻花回来了,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把我丢在这儿。”
“不许讲条件,看我心情。”
“好吧,老大你听了心情准好。”
“别墨迹!赶紧的!”
“三长三短是头发长,见识短。个子长,眼界短。弟弟长,时间短。”
“噗呲”叶寻花没憋住,笑的好欢畅。
周德彪和郑漏斗气的把钱胖子的鞋脱了,挠他脚底板。
钱胖子怕挣开伤口,不敢大笑,把眼泪都憋出来了。
四个人闹了一会儿,这才商量正事。
叶寻花拿出一张简易地图,铺在炕上让大家看,指着一个圆圈道:“这里是我们所在的阳谷县,往北就是景阳冈。过了景阳冈就是坦坦大道官途,一直到大名府都是人烟稠密之地。”
“昨日里伏击我们的那伙人我已经查出来了,应该是水泊梁山的人。”
大家都感到有点后怕,这几年水泊梁山盘踞了一伙子强人,经常四处劫掠豪富之家,官府也曾派兵征剿,奈何八百里水泊沟汊纵横交错,强人们往里一躲踪迹难寻,是以每每无功而返。
这伙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专做杀富济贫的无本勾当,有些强人武艺高强,寻常护院家丁根本不是对手,是以往往谈之色变。
上次在野猪林若不是叶寻花指挥得当,只怕难以幸免。
看到大家的神情,叶寻花解释道:“这事因我而起,大家还记得洪家班的当家花旦吧?现在她和梁山的人在一起……”
奥~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老大惹下的风流债啊!
叶寻花不去理会他们想要知道内幕的表情,接着说道:“我估计今天在大车店离去的那伙人应该会在景阳冈等着咱们,也许他们还有其他的同伙,不过若是对付咱们恐怕也用不了多少人手,四五十个顶天了。”
三人见叶寻花随口说出敌人有四五十个,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惧色,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啊!
叶寻花继续说道:“今天我去拜会了本地县令,他答应明天派兵保护咱们,直到出了阳谷境外,这样一来,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不过大家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有意外状况发生,还是按照我们之前训练的那样应对,不能落单,不要畏惧,一切听从我的指令。”
三人皆凛然答应。
叶寻花叫站在门外听命的立春去马车上拿一个自己制作的坛子手雷来,拿来后给大家普及了一下使用方法。
“老大,这东西有多大威力?”
郑漏斗好奇的问。
“要是把它扔在敌人群里,能一下干翻十个,不过不是杀死而是炸伤或是碎片扎伤。”
“这么厉害!那四五十个敌人用五个就够了。”
周德彪显然有点天真。
“切!你以为敌人都像稻草人似的排着队让你炸呀?”
还得说钱胖子,就是比别人心眼多。
“这东西不能轻易用,要起到猝然发动,一击必杀的效果。”
叶寻花对坛子手雷寄予了厚望。
第二天一大早,一队官兵被沈县令派来护送叶寻花他们。
叶寻花早就收拾停当,见官兵来了有二十多人,个个手持长枪,还有几个带着弓箭,心里便放心不少。
他谢过了带队的郎把总,偷偷塞给了他一锭十两的银子。郎把总笑纳后说,客气了,叶公子。这一路上你尽管放心,保证安全的送出你们去。
官兵在前面开路,叶寻花一行八人两辆车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出了阳谷县城。
等他们去的远了,从县衙库府里又出来一大队兵丁,人数大概有六十多个,二十个骑兵精神抖擞,四十个步兵从容稳健,个个装备精良,刀枪闪亮。
在队伍中间,是十辆健骡拉的车,车上装满了木箱,都有火漆封印,外面用苇席蒙盖,让人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两个将领骑马走在前面,见沈县令在府衙门前静候,连忙翻身下马过去辞行。
沈县令叮嘱道:“这些税银是我县全体百姓半年辛苦缴纳,你们可要万分小心,不能有一丝差池。如今前面有叶衙内做饵,若有强人劫道,定会冲他们下手,你们便能提前知晓,也好做个准备,若是遭遇强贼,宁可退回来耽搁,也不能疏忽冒险,你们可都记下了?”
校尉王佐和副尉姚勇一起躬身领命。
叶寻花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阳谷县,行了约有二十多里,前面显出一片荒野山岗来。
但见草木稀疏、乱石墈岩,穷山恶水、幽谷深涧。虎豹出没山间,狼群逡巡四野,行人愁过,商旅断行。
正是凶名远播的景阳冈。
岗下大路旁有六七棵虬干古松树,枝干如盖,浓荫蔽日。
此时在松树下已经有十几个要过岗的商贾行脚,见有官兵来了,尽皆心中大喜。
这景阳冈历来是凶险之地,官府早有告示,行人过岗需在午时前后,必须十人以上结伴同行,最好是有武器在手。就是因为岗上有猛虎出没,常常发生猛虎吃人事件。
现在有官兵在前面开路,那安全系数自然是杠杠的了。
郎把总见前面就是景阳冈了,命令大家停下,暂时歇息歇息,等养足精神再过岗。
只见一群兵士轰然涌向松树底下,将商贾们驱离,搬来一把椅子来让把总坐了。并取出携带的食物和水让其食用。
郎把总状甚满意,见叶寻花等人并不过来相扰,倒也识趣。
叶寻花安排大家做好准备,别看官兵平时耀武扬威的,唬唬老百姓还行,真遇到战事说不定是银样镴枪头,管不了多大事。
不过,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毕竟强人还是怕官兵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去主动招惹,谁也不想没事找事不是。
大家吃着东西,听叶寻花安排,这次过景阳冈,一是要防备猛兽袭击,二是防强人的拦截。
两辆马车已经做了加固处理,若是遇到猛兽就躲到马车里,猛兽要是来攻击马车,就用刀剑从马车空隙里刺杀。
如果被强人伏击,首先依靠官兵应敌,若是见官兵不敌,马上回撤。撤退途中保持战斗队形,还是叶寻花、立春、丁老倌三人在前,郑漏斗、王三立、金剑断后,周德彪机动策应。
钱胖子在马车里养伤,关键时刻递坛子手雷。
郎把总吃饱喝足了,就准备开拔过岗。瞥见不远处的一众商贾行人,道:“这些贩子倒是会趁机揩油打秋风,竟然想白白占我们官家的便宜。”
副手会意,指使手下士兵去收取那些人的保护费,并让他们走在前面开路,美其名曰“押后保护”。
商贾行人们没想到这些官兵和强人也没啥分别,都是明着抢的货色。只能忍痛掏了银钱,还要走在前面承担风险。
郎把总一声令下:开拔!队伍缓缓行动起来,商贾们在前面,官兵在中间,后面是叶寻花的车队,倒像被保护的反而是官兵。
安月桐是被鸟鸣叫醒的,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灰羽带斑点的鸟儿停在一块石头上,石头表面平整光滑,上面放着几枚连枝带叶的果子,色做金黄,好像是山杏。
鸟儿嘴里咕噜连声,用小眼睛看着安月桐,一边还频频点头。
安月桐招了招手,灰鸟展翅落在她的胳膊上,她用手抚了抚它的背,以示感谢。
桐花“喵”了一声,好像不满主人的偏心。
安月桐取了山杏在手,一边吃一边逗桐花:“这杏儿真是甘甜多汁,桐花,你给我准备了啥好吃的?”
桐花转了转眼珠,又是“喵”了一声,转身跑了。
安月桐吃完了山杏,取出水囊来洗了手脸,正要去问问张顺今天如何安排。只见黄影一闪,桐花叼着一只肥硕的山鼠跳到眼前,放在地上后邀功似的看着她。
安月桐哭笑不得,“谢谢你,桐花,我可不吃这种东西,还是你自己吃吧。”
桐花十分疑惑,这么好吃的东西主人为啥不吃呢?
此时朝阳初升,照在景阳冈上,山石草木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安月桐沿着山脊而行,隐隐的听到有人在争吵,听声音是张顺和另外一个嗓音低沉的人。
自从服了那颗丹药,安月桐不但身手矫健非凡,目力和听力也是灵敏了许多。虽然争吵声刻意压低了,还是清晰的传到了耳中。
“戴兄弟,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把那帮衙内纨绔擒下,然后再劫了税银,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大哥此言差矣,以我们现在的人手,仅有不足百人,对付押运税银的官兵已然非常吃力,若再节外生枝,恐怕力有未逮,到时候完不成军师交代下来的任务,可就……”
“哈~收拾几个纨绔又费不了多大功夫,你可能不知道,那些纨绔可是杀了我们七八个兄弟的。”
“什么?竟有此事?你不是说他们只是一些纨绔子弟吗?怎会有如此手段?”
“呃,是这样,我们小坊村的弟兄们本来在围猎一只野猪,没想到这些纨绔突然从背后偷袭,这才被他们得手了。我们的人奋起反击,也杀了他们几十个,还是让几个为首的逃走了。”
“嗯,这些人我们绝不会放过的,不过今天不行,不能因小失大啊。”
“可是,若是让他们逃了,只怕以后再杀他们就难了。戴兄弟,你担得起放脱杀我们兄弟凶手的责任吗?”
“这~还是不行,绝不能打草惊蛇。”
“哼,想不到堂堂戴铁腿如此怕事,那好,就由我的人出手对付那几个纨绔,你们负责袭击押送税银的官兵。”
“张大哥,你这样恐怕会坏了军师的大计,还望三思啊!”
张顺又是一声冷哼,顾自走了。
安月桐知道张顺是铁了心要对付叶寻花,心头有些犯难,怎么做才能既不伤害到叶寻花,又不得罪张顺这伙梁山强人呢?毕竟自己的干姐姐孙二娘是要投奔梁山的。
不知名的远处传来一声声振山岗的兽吼,有了!安月桐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