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州城上竖降旗,唯有佳人立墙头,五万甲士齐解甲,举国无一是男儿。”
这是云九走出怀州城以来一路上听到最多的一句口水诗,世人这般评价闻人香不战而向关陇国谄媚投诚的做法,也并不全错,毕竟,这后面有太多的利益关系牵扯,任谁都不能做到皆大欢喜。但无论怎样,闻人香这一看起来毫无王者之气的软弱举措让大多数怀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李原野那种不让寸土以卵击石的千里追杀让大原蛮子燃起的雄心再次破裂,这都是世人能看得到的。
正如白袍战神高思庆事后对李原野评价的那般,如果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被世人所理解,那这个人也绝对称不上非凡。
从怀州城到蜀州甸门关,云九和古尘风用了十天时间。甸门关是西蜀国用来抵御北方敌人的战略要地,双翼插天,群峰环立,实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甸门,再向南五十里,便是关陇之王关温信中所说,云九二爷爷李慕徐出生、长大的村子,大槐树村。
如今的大槐树村,已是一座废弃近四十年的死村。从山坡上往下望去,只见零星的断壁残垣,顺着坎坷不平的模糊村道一路走入,云九和古尘风来到了一棵差不多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下,这棵槐树树皮黝黑,树干嶙峋,光秃秃的树枝,把天光割裂成细碎的小块。大槐树下的院子,早已坍塌毁坏,梁木颓圮,窗户朽败,只剩一面山墙,其余三面只留地基,依稀可以辨别出当年格局。
这,正是二爷爷李慕徐家的房院,李慕徐这个名字,是云九二爷爷离开蜀地后自己给自己取的,云九到现在都还没打听到二爷爷离开蜀地之前的名字,毕竟穷苦农人家长大的人,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也很正常。但当地有一个传说,让云九一听就确定这个传说中的主人公就是他的二爷爷李慕徐,传说中说道,三十年前,李家村原本是有五户三十二口人的,这五户人家,全都是以杀猪屠牛宰羊为生的屠户,杀生的人阴气太重,他们为了避嫌,自发从附近的村子里搬到此处,组成了这个特殊的村子,并以远近闻名的这棵大槐树命名为大槐树村。
“杀猪,也能杀出个法相境。”
这个在这一带流传了几十年的奇闻,比这棵大槐树更闻名,至于皆为屠户的大槐树村如何被一夜屠尽,那位奇闻的主人公如何刹那入境,又如何放过屠他一村的仇人,这是云九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要揭开这个谜底,要为二爷爷李慕徐报屠村之仇,就得先从屠杀大槐树村的罪魁祸首徐家堡入手。
相较于可怜到只有五户人家的大槐树村,徐家堡要大上百倍,且徐家堡向来善于经营,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整修扩建,此时徐家堡的规模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小城县般大小。在徐家堡中,从衣食住行,到休闲娱乐,甚至包括死丧婚嫁,每一样东西都不必外求,考究的酒楼,时新的绸缎庄,各色的小馆,花色齐全的脂粉铺??????徐家堡内应有尽有。在徐家堡内长大的徐家门人子弟,基本都有一技之长,他们以自己的才能赚钱,然后再花到堡内,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徐家堡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壮大。一层层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排着暗绿色的瓦,从山麓下的尽头处,一直伸展到半山腰,整个徐家堡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还有庄严,雄伟,沉厚,扎实,不好惹。
但云九不怕。
以云九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千倍奉还的性格,真有种直接平推了徐家堡的冲动,可这样的确太过于滥杀无辜,最主要的是,古尘风不想这么做,云九也清楚古尘风的心思,古尘风跟他一路,一路保护他性命安全,一路也在观察考验着他,如果他真的做得太过出格太过残暴,古尘风极有可能不再跟着他,保护他,一路走来,云九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对古尘风产生了些许依赖感。
在与古尘风进行了一番争执之后,云九决定退一步,不杀其他人,只对当年屠杀大槐树村的主谋徐戾一家动手。
徐戾在徐家堡内,开了一家酒楼,名为徐福酒楼。
徐福酒楼,是徐家堡内最大的酒楼。
云九和古尘风踏入徐福酒楼时,已是黄昏。酒楼内客来客往,楼中跳动的灯火和外边挂着的灯笼,笼罩在暮色四合的光影里,看上去除了大点,和普通的酒肆客栈没什么不同。二人就那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直至喧闹的街道重归于寂。
皓月红灯下碎雪飘舞,就在云九和古尘风的推杯换盏中,有一青衣女子凛凛然入楼,她便是徐家堡堡主徐戾的孙女、徐福酒楼临时当家的徐薇。徐薇见到迟迟不肯离开徐家堡的云九和古尘风时,握紧了手中名为紫薇的古剑,沐浴在月光下,淡色的襦裙上绣着许州城最动人的牡丹花,或蓝或红的颜色躺在裙摆上,雍容地开着,眉黛青山,盈盈秋水,勾勒出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云九墨黑的大眼睛转动着,将徐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他抬头,圆月正徘徊在浓厚的云层之间骤隐骤现,碎雪却潇洒地落着,这真是难得的奇景。他的杀气稍作收敛,站直身子,本是他想杀徐薇,却反问道:“你想杀我?”
徐薇一愕,然后答“是!”,单纯的模样,像是未曾入世一般。她直面不断走近的云九,还有那不断逼近的杀气,抚摸剑鞘若有所思,嗓音清澈道:“不留外人在堡内过夜,这是徐家堡的规矩,我们已劝谏过你们三次,是你们与我们故意作对执意不走,所以,你们也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云九望了一眼古尘风,回给徐薇一个轻蔑的笑,气沉丹田尔后将内力涌入气海,蓄势待发。
徐薇是女人,却不妨碍她的强大,从峨眉山学艺归来的她,一把古剑挥出的剑气,仿佛江南春日的潋滟湖光,温和舒适,但若稍加变动,便是能灼人性命的熊熊烈火。她的古剑出鞘的瞬间,剑光如雨从剑鞘中倾洒,她站在一片剑雨中遒劲潇洒,丝毫不输男子的豪情。
云九长刀出鞘,挥出的刀气不绝如缕,周遭的雪花蒸发为水汽,在月光下缥缈弥散,最终又与月光黏连在一起。一刀之后,云九再扫出一刀,刀气气贯长虹,带起的刀风如松涛阵阵,呜咽着扫向徐薇腰间。
徐薇脚下一顿稳住步伐,古剑在手中翻转挡开云九的斜扫,云九疾速挥刀砍落,刀气凌冽磅礴,如举鲲鹏扶摇直上的正月大风。
硬生生接下云九这气机充沛的一刀时,徐薇才蓦然警觉,原来云九的这一刀是这样重。长刀一点点压下,一边是难承其重还拼尽全力上推抵抗,一边是死命往下压就怕压得不够狠。
在云九死命的按压下,刀刃一点点下移,一点点割破徐薇的衣服,直至肩头有丝缕血色冒出。
徐薇吃痛,咬牙拼死抵挡,不让这把长刀再进一步,割下自己的左臂。终于,她再也顶不住,双膝开始弯曲,云九料出她下一步的动作必然是后撤,长刀提前往前方猛压,徐薇却突然身体向前,以极为凶险的角度闪身与刀锋擦过,又借助云九的刀身将古剑剑尖顶上,短暂借力,一个飞起,轻盈后飘。
云九没有乘胜追杀,而是对着沾染徐薇鲜血的刀刃轻轻吹出一口气。
这是赤一裸一裸的讥讽与挑衅,徐薇清楚自己很难战胜这个强大而又傲慢的少年,便极力压下内心的愤怒,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