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坐在玉厚家的老窑洞里,双腿盘在炕上,鼻子底下闻着大前门香烟,眉头的疙瘩皱的紧紧的。
玉厚老汉不停的抽着旱烟,许久后,有些焦虑的问道:“少安被抓去劳教,吃点苦头,倒也没啥事,就怕影响他的声誉。”
田福堂冷冷道:“声誉?什么声誉?”
玉厚老汉不解的看了看福堂,“少安还年轻,以后万一要从政什么的,难道不会有影响?政治声誉会不好呀。”
福堂听了玉厚的话,“哦”了一声后,倒是有些吃惊。
他心里寻思,玉厚老汉看着是个老实庄稼汉,想不到心里的小九九还打的挺远啊。
少安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也就初中毕业,还想从政?最多也就在咱们双水村当个村支书,可老子还好好的活着呢,双水村的村支书,谁也别想抢走,就算少安也不行。
女婿好歹也是外姓人,在他的心里,未来双水村的村支书只有一个人可以接他的班,那就是他的儿子田润生。
哎,润生这娃娃,终究还是太嫩了些,什么事情都不操心,完全还是一个小孩子呀。家里条件太好也不一定是好事情,俗话说得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也不假,看看少安、少平两兄弟,多懂事呀。
润生这娃娃,什么时候也会这么懂事就好了。他除了吃饭积极,其他事一律不闻不问的,真的伤脑筋。
“玉厚哥,你还想得挺远啊。”福堂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玉厚也没怎么在意,“吧嗒”了一口旱烟,“少安这娃娃心性高着呢,当年让他不要去参加初中毕业考试,但是他就是要去,结果还考了第一名,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不去上高中,完全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哎,这娃娃可惜了,都怪我没本事啊。”
玉厚说完后,眼睛湿润,难过的又抽了好几口旱烟。
福堂看着玉厚,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才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小肚鸡肠了,毕竟少安现在也是自己的女婿啊。
他转移话题道,“现在少安遇见这样的麻烦事情,你也不要担心,润叶找她二爸去了,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玉厚吐了一口浓烟,保持着沉默。
少平和晓霞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们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少安已经被带走了。知道父亲肯定是在老窑里急的不行,就跑了过来。
“爸爸,你也不要太担心,润叶姐已经去县里了,应该快回来了,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嘛。”少平在玉厚的身边坐了下来。
晓霞站在脚地上,有些拘谨。
少平就伸手拉了一下晓霞,“楞着干嘛,坐嘛。”
晓霞微微一笑,就坐到了墙角的一把旧椅子上。
玉厚听了少平的安慰话,只是嗯”了一声,继续保持沉默,他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正当窑洞里陷入沉静时,润叶跨步进来了。
她眼里含着泪花,很焦急道,“少安哥这一次怕是要受苦了,我二爸被调到石圪节去了。”
她的话好像晴天霹雳,让窑洞里面的人都一下子懵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
玉厚老汉一下子从炕上下来,急切的说道,“我去石圪节找白明川理论去,全公社那么多生产队都这样子分了猪饲料地,凭什么只抓少安呀。”
老实的庄稼汉,逼急了,什么都不会怕的。
少平连忙一把拉住,“爸爸,你不要冲动,这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
玉厚道,“你一个娃娃,怎么处理?”
少平淡定道,“去石圪节,肯定没什么用,我去黄原地区找领导求情去。”
玉厚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少平,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
晓霞道:“少平,我和你一起去。”
“你照顾一下家里的情况,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晓霞一听坚定的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润叶想着一起去,也被少平拒绝了。
在少平的心里,早就已经想好了去找谁,他借了润叶的自行车,就直奔石圪节。
他要到石圪节去坐上黄原地区的公共汽车,找地委副书记去。
高凤阁作为地委副书记,地区领导的一把手,对于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能力解决的。
少平清楚的记得,高凤阁最后因为贪污腐败而被抓了,由此可以肯定,他是一位没有什么党性的人,完全可以用金钱收买。
作为政府官员,一旦有了贪念,就容易被攻克,被利用。
少平也没有多想,直接在供销社里面买了五条好烟,找了好几家副食品店,终于花高价买了二瓶茅台酒。
不过对于少平来说,也不算太贵,茅台酒才十二元一瓶。
只是公共汽车实在是挤的要命,这个时代,交通不方便,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去黄原的车,人还出奇的多。
少平拎着烟酒,好不容易才挤了上去,根本没有座位,人贴着人,连呼吸都很困难。
庄稼汉独有的汗臭味,弥漫在车厢里,弄的少平有些头晕恶心。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让少平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哎,终于到了。”少平下车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心里暗下决心,等政策一旦放开,马上想办法去买一辆车子来。一定要成为在黄原地区第一个买汽车的人。
这公共汽车,一想到还要坐回去,心里就直害怕。
少平打听了一下黄原地区行政院的位置,直接坐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他实在是走不动了,晕车晕的人很难受。
在车站附近,这样的人力三轮车,还是挺多的。政府有专门的人力三轮车管理处,也算是后来八十年代汽车出租公司的雏形。
下车的时候,少平给了三轮车夫十块钱,“不用找了。”
惊的三轮车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伙子,实在太多了,可不敢收啊。”
少平哈哈一笑,“你又不偷不抢,靠劳力赚钱,为什么不敢收?”
“这么多,不行不行。”车夫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少平把钱硬塞在他的口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车夫一脸的不可思议,“地区的领导就是不一样,太有钱了。”
黄原地区的行政大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气派,甚至还有些破败。
门卫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看起来很和气,“小伙子,你找谁?”
少平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先递了一根烟上去,“大爷,我找高书记。”
老头接了烟,笑眯眯道,“有预约没?”
少平瞎说道,“俺是高书记的亲戚,家里穷,又没有电话,实在不知道怎么预约,我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才来到这里,不容易,您就通融一下,带俺去见上一面,好不好?”
老头看了看少平,觉得他挺老实,就拿出登记本道,“你登记一下,写上家庭地址和姓名,就可以进去了。”
“高书记在二楼的最后面一间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