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语气平静:“为了不牵连无辜之人。”
陶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点,倒是和文正信上所写的一致。以他的权势,随随便便能找出一人来顶包的,可他因不牵连无辜之人,而不愿为之。
不论眼前此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言的一般高风亮节,他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无可指摘。
毕竟,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陶谦思忖了良久,缓缓道:“你确实犯下了杀人的行径,故而,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包庇你。”
“但我却可推脱,未曾捕获你,待到有朝一日,天子施展仁政,大赦天下。那时,你的冤屈,自可得昭。”
这也是汉朝的一个特色,自董仲舒提出了“天人感应”的理论之后,在除天子生辰、皇子诞生等特殊的日子,天子高兴了,会进行大赦天下外,每当发生灾难的时候,也会大赦天下,罢免三公(为替罪羊默哀一分钟),以昭示对自己政行的反思,祈求上天宽宥他这个“儿子”的罪行。
在东汉末年,灾祸频发,大赦天下更是频繁,几乎每年都会有。像今年的二月份,就大赦过一次。
实际上,宫中的宦官子弟,早就将这一套玩烂了,因为能提前得知皇帝要大赦天下的旨意,他们故意在大赦天下之前,为非作歹。等被定罪后,又被无罪赦免,卡得一手好bug。同时,这也是“第一次党锢之祸”的导火索。
“多谢使君。”刘备松了一口气,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正当二人谈话间,外面有人来报。
“使君,涿郡太守张淑求见。”
闻言,陶谦拉下了脸,一甩衣袖,嘲讽道:“不见,阉宦竖子耳,我耻与之为伍。”
“是。”车外的随从,尴尬离去。
一旁的刘备将头转向边,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这陶老头的脾气,还挺暴躁的,一言不合,便直接开口骂人“阉宦竖子”。
据他所了解,这张太守可不是什么“阉宦竖子”。相反,还是当朝大司农(九卿之一),张温的族弟。
至于,他们这二人有什么过节,则不是他这等屁民能关心的。
陶谦温声道:“可曾通晓经义?”
刘备知道,这陶谦不是问他认不认字,而是问,有没有名师?
于是,说道:“粗略读过,未得名师指点。”
陶谦点点头,手指向南方:“待我修书一封,你可往洛京而去,去那太学,潜心读书。”
这陶谦是推荐刘备,去太学读书。
这里说明一下,什么是太学制度?
这要从郎官制度说起,想要从白身直接成为郎官,除去岁科的“孝廉”、特科的皇帝诏问、顶级关系户的“荫任选郎”外,还有一条曾经最为正宗的路子,走“博士弟子射策甲科”选郎。只不过,现在已经没落了。
若做一个比喻,走“博士弟子射策甲科”选郎,好比正常地参加高考统一招生,走平行批次招生;其余的路子,就是走提前批次的招生。
经州郡长官推荐,适龄的弟子可以成为“博士弟子”,进入太学学习。这个“博士弟子”与私自招生的性质不同,乃是官置。
进入太学后,每一年定期接受博士的课考,称为“射策”,分甲、乙两科。其中,甲科最为热门,一旦“射策”通过,那便可为郎官。当然,若是统治阶级缺少人才,也会不定期举行课考。
但现在嘛,在太学中卷到死,都可能出不了头。因为做官的名额,早就被关系户们,给分得一干二净了。
“多谢使君。”刘备应下,心中却不为所动。
他有自知之明,和那些太学生卷,是不可能卷得过的。
有这时间精力,还不如利用他族叔的关系,拜入卢植的门下,成为他的私人弟子。说不定,还能被卢植看重,推举个一官半职的。
陶谦似乎看出了,刘备的心中所想。劝勉道:“当今世道,阉宦横行,政治浑浊。入太学,虽不为上乘之道,却也是一条出路。我曾为太学生,如今却也是一方刺史了。”
刘备一愣,他没想到,这陶谦居然是“卷王”。这也难怪,他会看不起张淑这类关系户了。
“若你学成后,未能通过‘射策’。到时,也可到我门下,为一从事。”
陶谦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了。他本身就不喜蝇营狗苟之事,若刘备能凭借本事,获得个一官半职,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他也爱惜他的材力,愿招他为门下一佐吏。
刘备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使君。”
陶谦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话锋一转,谈到了他的婚事:“不知玄德,可曾婚配?我膝下,有一小女,还未曾婚配,你二人的年纪倒是相仿。”
话中充满了亲近之感,这陶谦是想招刘备为他的女婿。
刘备思索片刻,婉言相拒:“我曾有一把旧剑,那把剑虽然很破旧,但我用的很顺手。”
刘备这是用汉宣帝的故事,来委婉地告诉陶谦,他的女儿很好,比他自己的妻子要好,但他还是心悦于他的妻子。
陶谦了然,也不愿拆散他人夫妻,将写好的文书交给他后,便示意他交给车外的张淑。
刘备接过他递来的文书,退出了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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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府君大人,这文书,是使君让在下交给你的。”刘备将手中写满了字的白纸,交给了张淑。
当时,已经有书写用的纸了,但一般人,还是习惯于用木牍来书写。一来,取材简单。二来,便于修改,只需拿小刀,削去最上面的木材,便可重新书写。
张淑接过刘备手中的文书,只扫了一眼,便失魂落魄地朝着马车喊道:“恭祖……”
“来人,回府!”陶谦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驾车的侍从,看了眼张淑,又看了眼车内的陶谦,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何不驱车?”
最终,在陶谦的连声催促下,才不得已驱车离开。
刘备屏气凝声,不敢抬头看张淑的脸色,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这二人的关系,必定有猫腻,那一声“恭祖”,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