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伏在黄忠耳边,悄悄地道:“汉升,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将箭射向别处,别伤到兄长即可。”
“阿猛放心,我自有分寸。”黄忠发力,将手中的弓拉满,试了试力道。
莲亚娜策马来到二人身旁,低着头,细声道:“汉升,你有了十足的把握后,再告诉我一声。”
“哼!”刘猛冷哼一声,打马离开。要不是这个女人,他兄长也不至于,要舍命去冒险。
“夫人……夫人自便即可,某家自有分寸。”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鲜卑女人和刘君谈的“生意”。不过,既然刘君没有怪罪他,也同意这场婚事,他改口称呼便是。
莲亚娜抬头,紧紧地注视着,远处那汉人挺拔的身影。
她太心软了,在父亲还在时,这个戈尔就一直不太安分。她早该听卡格里叔父的话,杀了他的。
“汉升,准备好了吗?”
莲亚娜带着复杂的心情,闭上眼睛。鲜红的嘴唇,紧贴青中泛黄的箛荻叶。
“呜——”悠扬婉转的箛荻声,由轻到重,凄厉中带着一丝肃杀。
随着两声振弦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
莲亚娜慌张地重新睁开眼睛,只见那戈尔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而一旁的刘备,则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还朝她挥了挥手帕。
莲亚娜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后,又突然开始“砰砰”地跳动。
随后,又是一阵振弦声响起,惨叫声四起。
不知去向的韩当,正带着一众锦衣少年,张弓搭箭。一支支铁箭,如同流星一般,射向正在挽弓的“戈尔残党”。
她的身旁也传来一阵惨叫,是柏山羊的声音,他被黄忠用弓弦勒死了。
所有的事情,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又在狂风骤雨中结束,以至于不知情的其余鲜卑人,愣在了原地。
还是那个刀疤男,卡格里,率先反应了过来,用鲜卑语大声地喊道:“叛徒戈尔,现已伏诛!”
随后,便割下了戈尔的首级,带领他的随从,跪倒在刘备面前,用汉语说道:“臣卡格里遵从莲亚娜大人之命,奉足下为新的部落大人。”
刘备下马,将他扶起:“请起。你叫‘卡格里’是吧?
车上的物资,是给你们的族人的犒赏,他们都是平叛的有力功臣。”
这个叫“卡格里”的男人,先前虽然对他无礼,但他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而且其政治嗅觉敏锐,值得让他培养一番。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剩下的鲜卑人,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再引起骚乱。
“谨遵大人的命令。”
卡格里将刘备的话,翻译成鲜卑语,传达给了在场的族人。
当时的人,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他们只会关心,能不能填饱肚子?一天是吃两顿饭,还是三顿饭?吃了上顿,有没有下顿?
对于“长城”的另一边是敌人这种说法,只会在他们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可能会认同。
像管仲他老人家,就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些鲜卑人,从卡格里那儿听说了,他们族人的叛乱与他们无关,反而可以从那个汉人那儿,得到他们稀缺的物资,即便他们没有做出任何贡献。
于是乎,他们心怀感激,纷纷用刘备听不懂的鲜卑语,跪倒称谢。
一场政治变革,在“弓箭”与“面包”之中,有惊却无险地被化解了。
黄忠丢下“柏山羊”的尸体后,笑着朝刘备问道:“忠所为,可合玄德之意?”
正巧韩当也收拾完了,鲜卑人的尸体,向着这边而来。
三人面面相对。
刘备慨然长叹:“知我心者,莫若义公、汉升也。”
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果然都不简单,尤其是像他们二人这种,从底层一步一步往向上爬的。
或许此时,他们还缺乏一些历事经验,但这份随机应变的能力,是天生的,平常人所不能及的。
射杀戈尔,并不是他事先决定的。他的本意是,赌戈尔不敢与他搏命。
但很显然,这个戈尔也是个胆大之人,敢与他搏命。于是,他便临时起意,一不做二不休,打算直接杀了他。
只不过,这也是另一种搏命。他在赌,赌黄忠能领会他的意思,射死戈尔;他也在赌,赌韩当能召集他的部曲,控制住当时的局面。
“汉升,你早些告诉我,你的打算啊!害我白白担心一场!”刘猛往黄忠的肩膀之上,轻轻地捶了一拳。
黄忠眯着眼睛,微笑道:“早与你说过,某家自有分寸。
“在百步之外,射中手帕,某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若靶子是人嘛……那某家便有必中的把握!”
“风头都让汉升出尽了!”傅洪哼哼唧唧,“我与汉升的箭术,也不相伯仲。若是刘君放心让我来,我也能击杀那贼人。”
“嘘——”
听惯了傅洪吹牛的众人,齐齐嘘声。没一会儿,众人便又嘻嘻哈哈地打作了一团。
刘备笑着摇摇头。像韩义公、黄汉升一流,既有材力,又有忠义,可为将才的,终究是少数。
更多的还是傅洪、刘猛一流,材力稍稍欠缺,但忠义出众。若是加以培养,未必不能成为他的爪牙。
他们的才能,是否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那还是要看他——这个用的人——将他们摆在什么位置上。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的简单,却也难做。
天下的勇士何其多,但能驾驭勇士的勇士,又有多少呢?
刘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莲亚娜。
此时,她也正打量着他。见他转过头,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与一旁的侍女在交谈着什么。只不过,她那双眼睛游移不定,不住地往他身上瞟去。
刘备策马,来到她的身边。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揽在怀中,附在她耳边道:“今日,我们便成婚如何?”
“恩……”怀中的女人,顺从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随郎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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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史记·卷六十二·管晏列传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