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正式进入一年最冷的阶段，大梨村第二批下放人员赶上了天寒地冻的时节。
刚下过一场大雪，唐锦书跟着李大明赶着牛车去县里接人，滴水成冰，眼睫毛挂上了雪花，看人都模糊了。
下放的人员统一被关押在县高中的教室，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有的人身上只有薄薄的棉袄，冻得脸色发青，精神恍惚，教室里勉强有炉子取暖，聊有胜无。
县革委会负责看管的红小兵王革命，拿着下放证明盛气凌人地站在教室门口，冷冷地点名，“孔寻真、谢利华、陶旭、马抗战！”
“这四个人是分到大梨村的，李队长带回去吧！”王革命可不敢跟生产队队长硬刚，语气倒是和缓了许多，等他爬到革委会主任的位置，谁的面子都不用顾忌。
李大明扫了眼四人，浑身上下灰扑扑地，女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男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头顶的毛比不上狗啃的。
“同志，他们带行李了吗？我们这嘎达。。。”
没等李大明话问完，王革命撇撇嘴嘲讽道，“他们这些罪人，有什么脸带行李！就该接受最残酷的惩罚，到乡下去便宜了他们！”
得嘞，李大明聪明地收住话茬，就是不拿人当人呗！
排除异己，给他脸大的！
“李队长，提醒一句，这些国家的坏分子，后面还要继续接受人民的揪斗，死了你要负责的！”王革命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话里话外意思，人给你了，要钱没有，死了你还要负责。
李大明猜到这些人的行李十之八九进了他的口袋，内心无比唾弃，还得面带笑容附和。
“凭什么给大梨村分四个年轻力壮的，给红星生产队分个老头子？”
刚走没多远，背后传来一阵吵闹，粗粝的公鸭嗓，一听就是红星的葛柱子，蛮横不讲理，下放的知识分子到他手上，不抽筋扒皮，是不可能的。
红星生产队队长葛柱子恶名在外，王革命还没自命不凡到敢得罪他，只能客气地打着招呼，“葛队长您消消气，名单是县里派的，我们也做不了主啊！”
“哼！还有红小兵不敢做的？”葛柱子眼一横，不屑地反问。
大有种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他就坐这儿，看谁横得过谁！
王革命大冬天的出了一脑门汗，葛柱子想让他做这个坏人，可偏偏拒绝不得。
李大明当做没听见，快步往大门走。
开玩笑，不走留着当冤大头？
“李队长留步，跟您商量件事，成不？”大梨村的队长明摆着不想掺和，王革命只能硬着头皮挽留。
“王同志请说。”李大明一点都没有被拦下来的愤怒，语气非常平静。
压力给到了王革命，他要如何开口，让人家用一老头换身强体壮的中年人，管理生产队的哪有傻子。
王革命嗫嚅难言，只因要求太过离谱。
葛柱子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看不惯他们这畏畏缩缩地试探。
“老李，跟你换个人呗，我们生产队秋收没多少粮食，养活不了这么多废物。”葛柱子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原则，张口就是我弱我有理。
李大明气笑了，几日不见葛柱子脸皮更厚了，“柱子，不是哥哥不帮你，用老人换壮年，说不过去吧！”
葛柱子眼珠一转，坏笑道，“那边四个！你们有谁想来红星生产队的吗？”
且看有没有聪明人，给得起贿赂，当然能少受罪！
“葛队长！我愿意去！”一个穿着破棉袄的中年人谄媚地喊着，他听懂了葛柱子的潜台词，只要能过得轻松，得罪人算什么，那个李队长一看就是古板不通人情的。
“好同志！老李，你看他愿意来我们生产队，那老头就给大梨村了，我在给你搭个添头，那对母子一起给你了！”
葛柱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不仅得到了钱袋子，还甩掉了包袱！
“葛柱子，别得寸进尺！”李大明危险地盯着他，老虎不发威，真以为他是病猫了！
葛柱子并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王革命，无声地威胁，他是不敢惹李大明，这人笑面虎，心黑着呢！
但王革命，狐假虎威的东西，浑身上下漏的跟筛子似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野心、贪念，很好拿捏。
“李队长，您能者多劳，帮葛队长分担一下，都是为民服务嘛！”王革命捡软柿子捏。
“老人、母子换马抗战也不是不可以，王同志得答应我个条件，秋收前不往大梨村分下放人员！”
李大明狮子大开口，人可不是白换的，想左右逢源，得付出代价。
王革命心里一惊，咬人的狗不叫，李大明就是给他出难题啊！
前有虎后有狼，王革命权衡再三，答应了李大明的要求。
说不定过完年他就升职了呢，况且革委会想送人，他还能拒绝不成！
李大明目送葛柱子领着三个中年人，大摇大摆地出了校门。
“王同志，借一步说话”
李大明转身吩咐，“你们去门口等我，大梨村的牛车就在外面，有个年轻人守着车，他会安排你们的。”
李大明语气和蔼，听在王革命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革委会派发下放人员的生产队名单，大梨村该划掉了吧！”
王革命大惊失色，李大明为何会知道名单的存在！
县里革委会往下派发坏分子，会结合每个生产队的情况，条件好、粮食充足的生产名额多些，大梨村就属于优渥那列。
主任为了防止生产队向上贿赂，躲避派发坏分子，特地隐瞒了消息，他也是拿下放单子时，才知道的。
他刚才假意答应，就是笃定李大明不清楚革委会的秘辛。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今天赌运臭的很！
王革命没办法，只能带着李大明进了革委会办公室，在他监督下，修改了大梨村的备注，第二批已接收六人，秋收前没特殊情况不再派发坏分子。
虽然被逼着改备注，但王革命心里还是感激李大明的，毕竟是他自己错估形势，还帮他解了围，也没当着葛柱子的面透露名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