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元日,仅剩一天——
狄仁杰来到会春坊,寻找在会春坊里面吃喝玩乐的宋真。
宋真见到对方居然会有空过来玩,他好奇问道:“案子结了?”
狄仁杰点点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怎么说?”
“就在抓捕赵家人第二天,城南那片区原房主回来报官了,说亲眼看见赵家虐杀高离一家人。赵家将他们一家的尸首丢出来,恐吓他们无偿送房。”
好家伙,这么贪婪的吗?居然还要人家无偿送房?你赵家缺那点钱?真以为自己可以在封丘县这个小地方,为非作歹是吧?
狄仁杰继续说道:“其中有一人,他没有离开封丘县,而是隐姓埋名,偷偷潜伏在附近,因为他相信,正义终会降临!”
“就是这份迟来的正义,让他一等,就是二十年。”
宋真听闻后,肃然起敬。
人人都渴望正义,而现实是,正义只不过是强者意志与利益。
弱者渴望以规则平衡差距,强者以规则制衡弱者。
律法要做的,就是尽量平衡两者之间的差距,让所有人都处在同一个公秤上,让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正义的审判。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一次,幸好正义虽迟但到。
人证、物证俱在,狄仁杰派去到浚仪县调查的胥吏也回来了,回复高离未曾到过浚仪县。
还有宋真写的尸格,可以证实六具白骨符合高离一家性别大小。
赵无东不服上诉,觉得狄仁杰的堂审是误导大众,带着添油加醋的主观意志,强行凭空诬陷。
然而,卢刺史和薛寺丞可不吃这一套,你反对,那你拿证据出来啊,不要光凭一张嘴说说,就可以免罪的。
赵无东有个屁的证据,由于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制造伪证。
于是,他沉默了。
沉默归沉默,但是他始终不愿意在罪状上画押。
不认罪,官府就不能定你的罪?什么逻辑啊。
薛正清冷笑,将案宗收入包裹之中,马上启程回长安。
......
听完狄仁杰的叙述后,宋真很关心赵家的安危,他开口问道:“那如果一切属实,赵家该如何判处呢?”
“斩!”
“斩几个?”
“《唐律疏议》规定:入不道者,罪犯不分首从皆斩,妻、子流放二千里。”
由于时间太久远,根本查不出真正的凶手是谁。
但是,律法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者的。
赵家是为了强抢宅基地,而对六个无辜的人痛下杀手的,符合谋杀定罪。
并且,已证实,死者六人全部为一家族人,有老有少。
赵家这种灭人满门的恶劣行为,符合十恶中的“不道”!
《唐律疏议》有言:竟然容忍残忍的贼,违背正道,所以称作“不道”。
不道分三种特殊情况:一、如果死者中有一人应当判处死刑,你杀了他们,那不入十恶。
二、据其本罪不当判处死刑的,也不入十恶。
三、肢解人的残忍行为,即使被杀者应判处死刑,照样入十恶。
赵家也是牛逼,刚好犯了最严重的两条。
既然已经确定是赵家人杀害,却不知谁才是主谋,但是杀人需偿命,那就让赵无东一脉所有男儿,全部为高家陪葬吧。
大唐建立至今,犯“不道”者不多,相信圣人会同意这种判决的。
汴州赵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封丘县的赵家,不过是其中一脉。
相信,对于赵家的正义审判,能够让汴州其他大家族的人,收收手脚。
至于赵家其他人,薛寺丞重新更改了定罪。
他推翻了原先对赵文琸和尤素枝的判决,将其伤害赵文玉的行为定为十恶中的“不睦”。
再额外添加一罪,赵六郎赵文琸与三嫂尤素枝的通奸,定为十恶中的“内乱”。
《唐律疏议》规定:与同辈亲属通奸,双方皆流放二千里;强者处绞刑;长幼不分而乱伦者处绞刑。
又殴打亲属阿姊,又犯乱伦,真有你们的。
最终,赵文琸与尤素枝被判处绞刑。
绞刑与斩首同为死刑,到头来都是个死。
至于赵三郎赵文忠,他同样被定罪成十恶中的“不义”。
百姓谋杀本地官员,属于不义。
《唐律疏议》规定:不义者,已伤害人之皆绞,已杀害人之皆斩,预备谋害之流放二千里。
最终,赵文忠被判处斩首。
这么看来,原先的判决,似乎还手下留情了。
谁也不会想到,一件命案,将是封丘县赵家灭亡的开端。
宋真唏嘘不已,这可不是我故意栽赃陷害你们,实在是你们不干人事。
这一切的开始,都得从赵六郎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说起。
如果没有那一夜,这一天可能会晚点到来,或许,不会到来。
但凡赵家人没有走错一步,都不会导致今天的结局。
如果赵文玉选择第一时间告知阿耶赵无东,而不是意气用事独自赴会。
如果赵文琸的手下到会春坊抓的不是宋真,而是王老六。
如果赵文忠保持冷静,没有对赵有光痛下杀手。
如果赵无东二十年前没有强占民房。
如果,如果......
“对了,薛寺丞走了。”
宋真表情一滞:“瓦特?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再走?”
狄仁杰掩嘴偷笑:“为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笑了有一阵,狄仁杰主动问起:“节目排练得如何了?”
“早就好了,就等明日吧。”
“好啊,那明日我便洗耳恭听了。”
宋真哈哈大笑:“不止,你还要洗眼恭看。”
然后,不知道为何,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见,对面桥上,有一对恋人正手牵着手,漫步在潇潇风雨中。
他们撑着同一把伞,两人的肩膀上被雨打湿,可他们依然笑着。
狄仁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有所思。
“想家了?”
“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狄仁杰听见这首诗的时候,笑容凝固,他细细咀嚼,愈发觉得不凡。
他的心里,越来越肯定,宋真是大家族流落在外的嫡子。
不然的话,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你会写诗啊?”
宋真遗憾的摇摇头说:“其实我不会。”
“那刚才那句诗......”
“别人写的。”
“哦。”狄仁杰不置可否,在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了是宋真写的。
能做出如此绝句,怎么会是庸人?
倘若真的是别人所作,早就名扬天下了。
想必,是宋真还未想出下阕,才如此作答。
宋真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个二胡,他坐在阳台水榭中,闭上了双眸。
从他的手中,有一道淡淡的忧伤,弥漫在这片空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