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未时。
绵州城西,城门处,行人提篮护包,出出入入
若是有神色异常者,都免不了接受城门兵的盘问。
此时城内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来。
城门兵见状立即上前拦车,却见车帘被缓缓掀开,有人手拿着玉牌探出:“放行!”
城门兵从缝隙看过去后,立即谄笑道:“原来是……”
马车内人没有搭理城门兵,直接收回玉牌,合上了车帘。
城门兵见怪不怪,直接招呼手下放行,见马车远去了才敢小声嘀咕:“什么毛病,家里有舒服的马车不坐,坐这个破玩意。”
……
马车出了城门,便直奔南边小路。
南边小路走不远便到溪流旁,溪边有个凉亭,名为花溪亭。
亭旁有人低首恭迎,附近还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
驶来马车里的人下去,环顾四下无人,便对着马车内恭敬行礼说道:“农人,我们已经出城了。”
嘎吱——
马车摇动,其内竟还有狭小暗门,里面坐着两个人。
其一是风雅晴,另一人自然是烧樗农人。
烧樗农人身着黑色长袍,面戴白玉面具。
他走下马车,抬头便是蓝天白云,闭眼伸展腰身,慵懒说道:“还是外面舒服。”
先下马车之人即是冬使,他闻言惶恐说道:“让农人受委屈了。”
“无妨。”烧樗农人并不在意,闭眼感受着微风。
风雅晴随后下车,没有说话。
烧樗农人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微风拂面人欲天。
“冬使,你在城东杀错了人。”烧樗农人的眼睛缓缓张开,流露着淡漠。
冬使闻言大惊,立即跪在地上:“属下愚钝,不知错杀了谁?”
烧樗农人答非所问:“虽然杀错了,但也无妨……”
冬使颤颤巍巍,不敢说话,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不该动用胡虎的。
胡虎作为潜伏周家的暗棋,还不是启用的最佳时刻。
而且周家早已盯上城东——胡虎,已经暴露了。
即便没暴露,你错杀了他哥哥,这枚棋子也必须舍弃。”
春冬两使皆有棋子,冬使入门较晚,棋子不多,胡虎就是其麾下之一。
昨夜行事,冬使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将自己所有棋子都启用了,包括胡虎。
“我知道你想表现,但你太冒进了。”风雅晴摇头说道,“我走之后,我的棋子本就要给你的,你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发挥……”
嘿——
有人来了。
……
丁恹很幸运,元夕诗会和周穆坐在了一起。
他现在逢人便说自己是周穆好友,别人不知道周穆不要紧,但谁人不知《青玉案》,《江雪》——尤其是蜀川人。
丁恹作为寒门,本来不受母族待见,但现在丁恹却搭上了“蜀川第一才子”,母家人便欲迎回丁恹走动走动。
丁恹母族在旌州,将其迎回后好吃好喝供养着,等丁恹玩腻了,又遣了个华美的马车将他送回去。
旌州到绵州是有官道,但丁恹却执意要走小路。
小路虽然崎岖但胜在风景好——其实是丁恹不想那么快就回家,家徒四壁,没啥可留恋的。
一路上游山玩水,路上仆人伺候,有吃有喝,倒也快哉。
但行程都有终点,丁恹就碰巧来到了花溪亭。
花溪亭下五人两辆马车,久不见人烟的丁恹很是兴奋,远远地就摇手呼喊。
……
眼见远处有马车驶来,风雅晴瞥了冬使一眼,先上了马车。
烧樗农人看着挥臂的丁恹,露出诡异笑容,也上了马车。
冬使向着两人所在行礼,随后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只留下两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车夫坐在前面,悄然摸到佩刀。
远处的丁恹眼瞅着几人先后上车,显然不愿意同自己碰面,顿时有如冷水泼下。
丁恹并没有热脸贴冷屁股,凑过去打招呼,而是直接走了。
冬使坐在马车里,悄悄地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暗中看着探头探脑的丁恹。
丁恹可不知道他究竟撞见了什么,临近绵州有些意气风发,似有荣归故里之感。
丁恹远去,两辆马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最终还是风雅晴先开了口:“他看到我们了。”
冬使默然,缓缓开口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那自然最好,反正我和农夫就要离开了。”
冬使没有应声。
“走了,这次自会有人处理。”烧樗农人似乎有点困意,打着哈欠,“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烧樗农人所在的马车稍作停留,飞出一只信鸽后,便缓缓驶去,留下冬使深思。
……
农人既已走了,冬使也就径直回城,免得夜长梦多。
西城门下,城门兵还在。
他见到冬使的马车,便笑嘻嘻迎上了上去,却见冬使拉开车帘比了禁声的手势:“我有要事出门,你没跟别人说吧?”
城门兵惶恐道:“没有,我可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冬使很满意,抛出一个钱袋:“赏你的,拿去买酒喝。”
城门兵双手接过,瞬间笑开了花:“多谢……”
冬使又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拉下车帘走了。
城门兵得了钱袋,打开后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里面是几块碎银,怕是能喝上好几顿美酒了。
……
三月初四,接近尾声。
城北花间醉灯火通明,郝夫人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
丁恹腆着大肚子从酒楼中走出来,已然酒足饭饱。
身旁两个仆人也沾了光,喝得红光满面。
自花间醉开业以来,丁恹可是馋了很久,怎奈何囊中羞涩。
如今从旌州母族获赠大量钱财,自然得去挥洒一波。
“我跟你们说啊,跟着我,以后吃香喝辣——谁啊!不长眼睛撞我……”
丁恹走在路上,醉眼熏熏地给两个仆人画饼,却不料没看见人,差点被撞倒在地。
那人抱刀,露出讥笑,随后一刀划过一个仆人。
仆人当场被砍掉了脑袋,喷涌的鲜血将丁恹吓得彻底醒酒了。
热闹的人群也因这一变故变得混乱不堪,争先逃窜。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对,我有钱……”丁恹虽然酒醒,但是腿软了,迈不开步子,只能眼鼻出泪,不停求饶。
持刀人没有犹豫,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
丁恹心中发狠,用力拽起另一个仆人推过去。
噗嗤——
上一刻还在一起吃香喝辣的人,下一刻已是一具尸体。
“救命呐,啊……”
丁恹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不断磨蹭着后退。
持刀人仿佛鹰戏兔子,又是几刀,将丁恹划成血人。
“贼子休得伤人!”
身后一声怒喝,持刀人撇头,却见一个长髯汉持剑杀来。
铛——
两人匆忙中对拼一招,竟是半斤八两。
“月华庭。”
持刀人道出,对面正是月华庭葛生麾下,长髯汉王虎。
王虎看着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说道:“胡虎?!”
胡虎露出微笑,说道:“正是在下。”
说完胡虎持刀欺身而上,王虎见状挑剑招架。
两人杀得火热,但胡虎明显占了上风。
“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的,我们月华庭已经将你包围!”王虎提剑艰难抵挡,呼吸变得愈发沉重,可谓险象环生。
“是吗……那后会有期。”
胡虎闻言也不再与王虎纠缠,直接朝着巷子跑去。
王虎见状跟上,怎么奈何对坊市间不熟悉,跟丢了。
等他回到主街时,却见到丁恹已经凉凉的尸体。
“又是毒……”
……
城北某处暗巷,胡虎甩掉了月华庭,悠哉悠哉地走着。
咳——
“什么人?”
忽然的咳嗽声,让胡虎脑弦瞬间绷紧。
某处阴影下似乎站了个人,其开口道:“不知楼外黄山……”
“白。”
胡虎答道,瞬间就放下了戒备——自己人。
不知楼外,是农夫春夏秋冬四使的暗号。
黄山,是自报家门,黄即是秋,秋使麾下。
白,是回应,白即是冬,冬使麾下。
春为红,夏为青。
“兄弟,你是来接应我的吗?我兄长转移到哪了?”胡虎大大咧咧地问道。
“别急,我就这送你去见你兄长……”
来人从阴影中走出,借着淡淡月光胡虎看清了他的模样。
“居然是你,没想到……”
噗嗤——
胡虎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胸膛的匕首,颤抖道:“你……你……”
“我是农夫,而且还是秋使——但你,不是农夫了。”
胡虎想到了消失的哥哥,可能并不是被转移了,他面带不甘,缓缓倒下,落地时,嘴里还喃喃道:“对不起……”
秋使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虎咽气,取出两个瓷瓶。
一者是不明液体,一者是虫。
液体洒落之处,虫子很快就寻过去,将尸体啃噬殆尽——连骨头和刀都没有放过。
胡虎就这样人间蒸发了,秋使脸上闪过一丝心疼,随后打出火苗,将虫子焚为黑烟。
静悄悄的暗巷重归寂静,只有某处火烧过的痕迹似乎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
……
城西,某处酒肆。
“小李,你这哪里发财啊,这么有钱!”一个城门老兵醉眼熏熏地喝着浊酒,看着场中一人。
那人正是与冬使接触过的城门兵,此时他趴在桌子上,嘴里嘟囔着:“你别管……你别管……”
周围人哈哈大笑,有小李请客,他们今天喝得痛快。
夜未深,这家酒肆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秋使闭眼躺在房顶,静静数着屋内的呼噜声。
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