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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驮师南下龙兴观(1 / 1)


云鹿在庭院中四处呼唤乌翎,寻了一圈,不见它的踪影,心里的五脊六兽都跑了出来。

平常,乌翎栖养在这里,朝饮坠露,夕食落英,从不饮啄人间腥荤。

任何时候,随叫随到,今日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

两人到处寻它,在一座假山前见到了一滩血迹。

“师叔,你用了分身术,就为杀死乌翎,断我出逃之路吗?”叶法善天师悲痛地哽咽着。

叶静能法师提着血淋淋的太上决云剑,从假山后走出。

“我们虽有血亲,在长安那么多年,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你我各谋其政,各为其主,从来不是同道中人。对师叔来说,合则留,不合则去,不误彼此!”

一丝眩晕袭来,叶法善天师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心底生出薄凉之感。

原来,在师叔的眼里,利益当前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

你善良,他便得寸进尺;你忍让,他便背后提刀;你正直,他便赶尽杀绝。

叶静能法师慢慢走近,眉眼间透露出腾腾杀气。

“李隆基被下放到了潞州,现在的长安,还有谁来会救你们呢?”

叶法善天师巍然不动。

此时的他身轻如影,意绵如水,哪里是师叔的对手?索性阖上了眼睛,等着他前来。

云鹿心疼不已,绝望地喊道:“师叔祖,师父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你来杀我吧,弟子愿代师父,受你三剑!”

“你怎是我的对手,自不量力!” 叶静能法师凛若冰霜地走着,却猝然朝着云鹿伸出手,狠狠一挥掌,一股强劲的法力迎面扑来。

云鹿“扑通”一声,单膝跪于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对你隐忍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可以痛快淋漓地将你除掉,我的好侄儿!师叔会将你送归江南括州,和你的爷娘葬一起。我会让陛下墨敕碑文,为你留个身后美名,不枉紫微仙卿下凡走这一遭!”

叶静能法师步步逼近,目光灼人。

锋利的剑锋,抵在叶法善天师的胸口,只等师叔轻轻一推,一剑便可穿透胸腔。

他踉踉跄跄,后退了数步。

这把太上决云剑影,是自己亲手赠送给师叔,却成了两人扯破脸皮后,斩断最后一缕亲情的利刃。

叶静能法师鹤翔紫盖,纵身跃起,太上决云剑影化为三把利剑,从他掌间推出,朝着侄子飞驰而来。

叶法善天师本能地一闪,左腹热乎乎的,一股鲜血喷涌而下,瞬间失去了知觉。

云鹿眼中冒着熊熊烈火,拄着太乙混元剑 ,强忍着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艰难地站了起来。

运转周天之气,气上行而游走。六根灭识、六般震动,三关九窍皆洞开,四骨八骸皆抖落,似乎有人,帮她剥去了层层虚妄肉身。

一只通身洁白如雪,纤尘不染的白鹿破体而出。

她扬起蹄子,朝着师叔祖星流电击般地冲去,将他顶了个四脚朝天。转头驮起师父,纵身跃上了云霄。

“傻孩子,你自己都受伤了,还管师父死活!”

凉风飕飕穿耳,云鹿听不清楚,师父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她害怕叶静能法师追上来,害怕师父要蒙受灭顶之灾,驮着他在云海里拼命奔跑。

叶法善天师渐渐清醒过来,捂着伤口挣扎着坐起来。

“云鹿,你怎么往东去呢?你要带我回去青田太鹤山洞天吗?韦后将师父贬谪岭南龙兴观,应该南下才是!”

云鹿回过头来,眼里饱含着热泪,不停地摇着头。

这时,澄怀、子虚架着浑身是血的石清,从后面追了上来。

澄怀道;“师父,大家都受伤了,石清还昏迷不醒,我们先回青田太鹤山洞天吧!”

“一切及劫兴衰,皆依命数而起,谁也逃避不了。若回了青田太鹤山洞天,就变成朝廷逃犯,韦后依旧能将我们抓去,最后还得罪加一等。与其千方百计逃离,不如坦然以对!”

澄怀想了想,道:“云鹿,师父说得有理,我们还是去岭南吧!”

云鹿只好转头,继续南下。

广州义唐观的道士得知叶法善天师即将到达,驰报广州都督胡元礼。他立刻带上各观道长、府县官僚,到西江边迎候。

过了不久,众人看见江上薄雾轻笼,飘飘忽忽,叶法善天师骑着一只白鹿,从云雾中降落。

胡元礼将他们引至龙兴观住下,安排了衣行住食,又命人请来医师,为他们疗伤,诸事都处理妥当了才离去。

众人包扎完毕,石清也醒过来了。

叶法善天师斜躺在榻上,开元圣剑静静地躺在身边。

云鹿恢复原样,依旧惊魂未定,抱着师父抽泣起来。

叶法善天师抚摸着她的鬓发,道:“这本是师父命中的劫数,却害得你们陪我到这片瘴疠之地受苦。”

子虚心情很沉重,装出轻松的样子,安慰起师父来。

“开元圣剑没丢,已是万幸。弟子们拜于师父门下,就是一家人,必定是有难同当的!”

云鹿道:“可怜乌翎,千年修养,陪伴我们那么多年,却惨死在师叔祖的太上决云剑下。他对我们如此赶尽杀绝,这是多狠心啊!”

“哎!师叔祖彻底变了,变得谁也不认识了!”澄怀叹道,“师父,您向来是个果敢的人,为何对他处处忍让,一味退缩?”

“的确,他是师父的软肋!在亲情面前,谁都有软肋。如果我以暴制暴,并不能改变当下的局面。相反,师父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子虚道:“师父忍让、退缩,并不是儒弱。修道之人,要喜而不狂、怒而不嗔,只是,很多凡夫俗子参不透罢了!”

叶法善天师转头道:“遵循大道,顺其自然就好!陛下为你们赐了婚书,原本,为师也打算让你们早些成婚。流落到此,恐怕不能给你们一个风风光光的婚典了。”

子虚看了一眼云鹿。

“师父说过,仙人寿命长者,有一千多岁。三十来岁,对于我们九品仙人来说,只是孩童。我和云鹿已经商量好了,不急于成婚成家!”

云鹿亦道:“师父,我们一定要等到大功告成,再携手隐遁山林。一壶浊酒,三杯两盏醉宿月下花影;一竿长钓,十年百年坐看清溪孤云。”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这何尝不是师父的心愿呢!”

石清落寞地走到窗边,遥望着远处的山山水水。

“龙兴观风景挺不错,一点都不比三清殿差!这里依山傍水,可竹林抚琴,可南山采菊,观前还有一条溪水,够你们钓上千载万年的!”

澄怀失声笑道:“冷清简陋的龙兴观,荒凉得鬼都要跑出来了,怎能与三清殿的皇家气派相媲美呢?石清,你说的可不像是能安慰人的话。”

石清无奈地耸了耸肩。

“身在江湖,不念魏阙,万事皆放下吧。”叶法善天师解颜一笑,“今日开始,师父要闭关一旬,修复受损的身体。这几日,大家好好养伤,过些时日,把龙兴观打理一下,不至于这么冷落。”

弟子们颔首称是。

纵是偏僻,纵是荒凉,还好有那万叠青山,一溪流水,能教人将一颗不安分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只要心存仙道,何妨韬时匿迹于世外!

相王李旦连续下放三子,继而,叶法善天师也被贬出长安,他再次被迫陷入孤立中。

好像又回到了天授年间,被母亲切断一切联络,孤独地囚禁于深宫的那些日子。

景龙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安乐公主大婚,下嫁桓国公武延秀。

李哲大赦天下,封武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

婚典借用了皇后的仪仗,调遣南北衙禁军盛其护卫,规模比永隆二年太平公主的婚典还要盛大。

雍州长史窦从一为礼会使,弘文馆学士作为傧相,李旦代表李氏宗族,亲自坐车送嫁。

婚典过后,李哲在大明宫麟德殿宴请群臣,安乐公主身着名贵的羽翠衣,出拜文武百官。

百官不敢消受,纷纷稽颡跪地,叉手还礼。

推杯换盏间,不胜桮杓的李旦,喝得酩酊烂醉,不一会儿就伏倒在几案上。

几个寺人围着他,嘴里咕哝道:“相王殿下平素不好酒贪杯,今日怎么也醉得不省人事了?”

“本王没醉!再给我斟一盏酒来!”李旦紧紧地抓住一位寺人的衣襟。

那位寺人掰开李旦的手指,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

“相王殿下,今日是韦氏、武氏两族喜结秦晋的日子,您不要喝多了,免得破坏了宴席上的气氛,皇后怪罪下来,大家都要跟着您受罪!”

李旦哑然笑了,心里却无比酸楚。

原来,在寺人的心目中,韦武两族比李氏家族的地位要高多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把这个世道看个明白。

案上八珍玉食,杯盘狼藉,盛的是什么;席上高朋满座,坐起喧哗者都是谁。让他醉倒的,大概是玉质花容、是清歌妙舞。

载歌载舞的喜宴上,又添了一桩喜事。

高延福公公送来战报。左屯卫大将军张仁愿,在黄河北岸修筑的三座受降城已经竣工,成功断绝了东突厥的南侵之路。

景龙二年,西突厥突骑施可汗、金河郡王乌质勒去世。他的长子子鹿都督娑葛代父统兵,引起了将领阿史那忠节的不满,两人爆发了冲突。

阿史那忠节数次攻之不破,便派遣使节秘密入京,向宰相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人贿赂黄金七百两,请军援伐突骑施。

宗楚客设计罢免了郭元振安西大都护一职,遣唐使冯嘉宾前去安抚,以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发甘凉二州兵进入西域,征讨娑葛。

娑葛满心怨恨,设伏杀了冯嘉宾,生擒阿史那忠节。

阿史那默啜听闻,急忙统帅大军,想趁乱攻下突骑施部落。

驻守漠南的兵力全部被他调走,一时间,这里成了空虚之地。

大唐河套地区与东突厥以黄河为界。

黄河北岸的阴山南麓,是水草丰美的敕勒川草原。这里是东突厥汗国的政治经济中心,也是优良的养马基地。

著名的拂云祠就建在此地。

每次入寇大唐,阿史那默啜必先诣祠求福,再挥师南下。

则天大圣皇后当政时期,注意力集中在与李氏旧党的斗争上,对外奉行退让放任,以防守为主。

这片原本属于单于都护府的辖区,逐渐被东突厥蚕食,大唐的军事防线被迫撤到黄河以南。

最重要的是,这段黄河冬季会结冰,东突厥骑兵可以踏冰而来,以鲸跃吞舟之势,直扑中原腹地。

所以,重建漠南防线,成了大唐王朝的当务之急。

张仁愿敏锐地感觉到,漠南兵力空虚,正是夺取敕勒川草原的大好时机。

他上奏朝廷,请求出兵漠南,并在黄河北岸修筑三座受降城。

奏书紧急送至长安,李哲立刻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宰相唐休璟是一员保守儒将,马上表示了强烈反对。

“两汉以来,中原王朝都是北守黄河。敕勒川属于敌虏腹地,在此筑城,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纵使筑城成功,突厥人年年攻打,唐兵无法坚守,将来还是要被他们占据!”

李哲道:“朕记得, 永淳二年,是在你的据理力争之下,才保住了丰州这个据点。为何你近年来变得如此拘儒,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呢?”

唐休璟依然刺刺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意见,其他大臣也多持反对意见。

经过思虑,李哲力排众议,同意了张仁愿的请求。

登基后,他才深深明白,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汇之地。

这里地势平坦,便于骑兵突袭,是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相互对抗的前沿阵地。

拿下黄河北岸,使其成为大唐控制下的战略要地,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景龙二年三月末,张仁愿率领数万将士渡过黄河,开始在北岸修筑受降城。

他首先拆除了拂云祠,选择此地建中城,将东突厥南下的渡口截断。

西城建在灵武北面,东城建在榆林北面。三座城池首尾相应,相距各有四百多里。

历时半年多,三座受降城终于顺利完工。每座城内屯兵一万余人,战马两千多匹。

张仁愿再向沙漠拓地三百多里,并在牛头朝那山以北,设置了烽火台一千八百所。

遇到敌情,三座城池之间可以依靠烽燧传递消息,相互支援,形成一道立体的军事防线,牢牢控制住漠南的局势。

阿史那默啜回到漠南的时候,原先的根据地已经成为大唐北疆的军事重镇。他无力夺回漠南,不得不返回了漠北老巢。

双喜临门,李哲拿着战报的手,激动得颤抖起来。

“修筑受降城,不仅大大削弱了东突厥的国力,使黄河北岸安定下来,大唐的河西、朔方、河东,再也不会轻易受到他们的攻掠了!”

韦晚香道:“张将军此举,每年可以为朝廷节省上百万军资!”

“是啊!张将军累司文武,历参边镇,为朕立下了一大功劳!”

刚刚升为御史大夫的窦从一,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大唐对东突厥重新掌握了进攻和防御的军事主动权,这是安乐公主和桓国公带来的喜事!”

“好!朕要召张仁愿回朝任职,担任宰相,封韩国公,并拜左卫大将军,加镇军大将军!”

李哲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李旦醉眼朦胧地举起杯盏,向二圣道贺。

韦武权盛,每天熙熙攘攘,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这个天下,虽然挂着李唐的名号,却不再是李氏子弟的天下。究竟是韦氏的天下,还是武氏的天下,已经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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